電影訊息
Happy Hour--Happy Hour

欢乐时光/她们最好的时光(港)/HappyHour

7.6 / 2,582人    317分鐘

導演: 濱口龍介
編劇: 濱口龍介
演員: 田中幸惠 菊池葉月 三原麻衣子 川村莉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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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也

2016-07-06 07:03:48

人人都能拍電影——《歡樂時光》


2015年度洛迦諾電影節將最佳女主角頒發給毫無演戲經驗的四位日本女性。以及「特別提及」授予該片編劇。《電影手冊》毫不吝嗇的稱讚道:「(這是)絕對的明智之舉」。更值得一提的是,不僅是四位女主角,片中所有演員都是第一次出演。而即便如此,他們共同完成這一部317分鐘的超長篇。從瑞士凱旋而歸之後,又被選入日本電影旬報年度十佳第三名。足夠「業餘」,足夠長,足夠年輕的導演。作為一部話題性十足的電影,瞬間出現在世界各地的大小文藝電影院。允許我再次重複引用《電影手冊》:「對於《歡樂時光》的成功,我們卻是始料未及的」。


非常規的製作模式 

 全片全部使用非職業演員並不稀奇。如早期的侯孝賢、賈樟柯,又或者將其理論化到極致的羅伯特・布列松,他們的電影中早已屢見不鮮。是出於拍攝成本上的考慮,也是出於電影美學上的追求。而他們通常是導演從一定範圍內篩選出符合其作品角色的演員,然後對其加以演技方面的指導。而如此選角,再指導的過程,導演擁有絕對的話語權,是一種自上而下的垂直作用。然而,《歡樂時光》卻與之截然相反。它是導演和演員之間的雙向互動,它平等而又民主,充滿了美妙的流動性。
  可以說,《歡樂時光》是一部非常規製作模式的,廣義上的學生作品電影。其在於,它並非通過如松竹,東寶之類的大手電影製片廠,而是神戶KIITO,這個學習即興表演的工作坊。濱口(導演),還有野原位,高橋知由(編劇)三人作為培訓老師,在此執教。而片中出現的所有登場人物都是他們的學生。雖然說是學生,但他們卻來自不同的年齡和階層。大學生,上班族,主婦,退休老人等等。他們利用週末業餘時間,培訓八個月之後,作為最終的學習成果,共同完成了這部電影。非常簡單的來說,《歡樂時光》就是一群想學表演的,和一群教學電影的一次歡樂合作。


  而如此製作模式非常值得推崇。首先,它在很大程度上縮減了電影製作成本。學生的培訓學費成了拍攝的啟動資金,且無需在演員上再花費精力財力。因為培訓學員即是演員。對低成本的獨立電影來說,尤其顯得具有可行性。其次在於理念上的革新。對於非職業演員的採用,不再只是導演或者製片人所選擇的少數的幸運兒。所有參與培訓的學員都能參與表演。教員們(即導演,編劇)結合每個學員的特點,以此為前提,創作出相應的劇本來。區別於一般電影中常見的先演員後劇本。這在很大程度上,達到了導演和演員之間的平權。從採訪中我們得知,其間劇本九次易稿,不僅是出於濱口,野原位,高橋知三人的共同創作,也是導演和演員之間達到高度互動性的佐證。
  總而言之,《歡樂時光》的製作模式,為獨立電影的生存空間和樣態,創造出了一種全新的可能性來。其價值不僅在於電影本身,也作用於電影產業體系。它將電影創作的行為普遍化,去階級化。讓電影拍攝成為一場人人皆可參與的全民運動。(神戶KIITO的工作坊也是電影拍攝場所)



極簡約的拍攝手法
        
  讓拍電影變成人人可為的行為,如此實驗性的探索不僅停留在製作模式上,非職業演員的選擇上,也體現在濱口的拍攝手法之中,滲透到電影文本內部。
《歡樂時光》不同於橋口亮輔《戀人們》中關注邊緣,底層人物的命運,而是將鏡頭對準四位四十歲左右的普通女性,她們各自的婚姻狀態和家庭困境。《戀人們》的結尾,尚且在層層立交橋下露出一小塊藍天的希望。《歡樂時光》卻將四個家庭的崩潰從開始徹徹底底的進行到結尾。前夫出軌後離異獨居的明,生活閉塞的家庭婦女櫻子,事業成功婚姻失敗的芙美,想離婚卻離不了婚的純。直到最後,電影都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結尾,她們各自的困境即便看上去一時得到解決,但卻仍作為不可更改的事實般永遠存在著。


 本片在結構上明確的分為三部份。純的角色起到起承轉合的作用。可以說,正是因為突然純打算離婚的自我告知,四人的平靜生活才打開了缺口,失去了原有的平衡。第一部份是得知純出軌之前。第二部份是三人出席純的離婚訴訟。第三部份是尋找失蹤的純。而即便第三部份中純已消失,但仍作為不在場的在場推動著敘事發展。除去第二部份的四人的溫泉之旅,明亮的外景,自然的光打在她們的笑臉上以外,全片幾乎都是在夜晚,在酒吧,餐廳之類的室內,又或者電車,巴士等移動的室內進行。室內隨處擺放的桌子和椅子等道具。極度限制了演員的身體,將動作控制在極小範圍之內。這顯然是出於濱口的拍攝策略。演員們所需要的表演的就是對話,對話和對話。四人間的閨蜜談,又或關於友誼的爭論,婚姻人生的困惑等等。她們說的每一句話都恰如其分的符合片中的角色,同時又讓人感覺,她們說的每一句話都有著我們日常生活中每一個人都曾經歷過的熟悉感。而這似乎在告訴我們,構建我們世界的,不是那些戲劇性台詞或至理名言,而是一堆瑣碎的,毫無意義的對話。


 無論是此前的《親密》(2012)還是《觸不到的肌膚》(2014)等,濱口電影都試圖通過堆砌,羅列大量的對話來推展劇情。可以說這是其電影的主要特點之一。因為在濱口看來,即便是毫無演戲經驗的演員,最初對表演抱有違和感,但在不斷的對話之後,她們便能順利進入角色的意識當中。反過來說,對話促使她們成為角色。而語言也並非舞蹈之類的特殊肢體表達,是我們生活中的最基本尺度。當演員一句又一句台詞噴薄而出之後,觀眾慢慢消除了電影作為虛構的存在這一事實的心理戒備,更容易產生移情同化,從而認同電影中人物本身。
 坐下來的對話表演形式,也作用到拍攝手法上來。動作上的極度受限,促使攝影機也相對應的變得安定。即便濱口坦言本片是對偶像約翰・卡索維茨的致敬,是《夫君》(1970)的女版(《歡樂時光》的最初標題是《花嫁們》)。但實際上,並不像卡索維茨般在持續晃動的手持攝影之下,在人物面部特寫與特寫之間,實現去空間化的轉換。而往往選擇了最簡單的,從正面的固定拍攝。也許這是出於對小津電影的效仿,但卻又絲毫不見小津那般整飭的儀式感和形式美。而是一種侷促的緊張感和爆發力,一種期待將要發生,但卻不知道何時發生什麼的不安和誘惑。記得同樣使用非職業演員的侯孝賢毫不遮掩的曾說道,之所以用大遠景拍攝,只因為鏡頭一旦靠近他們則會穿幫。而濱口則全然相反,毫無顧慮的將攝影機正對在演員面前,讓她們無可迴避的面對自己和攝影機的關係。也就是這個時候,在濱口看來達到了表演純度的最大化。此外本片除了大量對話,正面拍攝等特點以外,片中還出現了兩段近乎於和實際時間同樣長度的紀錄片式的拍攝。而如此真即時間的意義也在於,它讓作為觀眾的我們和劇中人物一起共有和體會同一段歡樂時光。工作坊間感受彼此的信賴,朗誦會上傾聽情竇初開少女的獨白,還有那冷酷的生物學家發自內心的愛的懺悔。
 《歡樂時光》就是這樣一部神奇而又平凡的電影。用最簡約的手法拍攝一些沒有任何演戲經驗的普通女性的一些我們再熟悉不過的日常對話。它卻感動了來自異國他鄉的我,同時讓我驚喜而詫異——電影創作不是少數人的特權,而將會是我們每個人明天愛的行動。


原載《看電影 午夜場》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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