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未必大，風未必凶

由銀河映像出品的電影《樹大招風》最近被網友盛讚為「年度最佳港片」，在我看來，即使是最佳，也掩蓋不了港片沒落的趨勢。尤其是片中對大陸人的塑造，不僅體現出創作者在構建戲劇場景時對張力的把控不足，更體現出他們對大陸固執的否認以及廉價的自我優越感。
現在做一個假設，如果馬上要發生一場殘忍血腥的屠殺，我們應該把故事場景安排在哪裡？如果要創造一個窮凶極惡的人物，我們怎樣去塑造才更有喜劇張力？不妨這樣，場景選擇在一個美麗的牧場，青草隨風輕搖，奶牛輕聲呼喚。一個穿著軍裝的納粹長官坐著摩托車來了，他看上去一點兒也不窮凶極惡，反而十分具有紳士風度。他面帶笑容地走向面帶驚恐的農場主，彬彬有禮地詢問是否可以進屋休息一下。這個納粹軍官沒有一點兒軍人的囂張跋扈，反而像一個讀書人，言必稱請。當牧場主詢問軍官是否喝一杯酒時，他竟然說自己想喝牛奶。當牛奶來了，他反而像喝酒一樣將牛奶一飲而盡。這是發生在《無恥混蛋》裡的一幕，十分具有戲劇張力。創作者在塑造這個罪無可恕的納粹軍官時，並未直接將他塑造為一個面帶橫肉、飛揚跋扈的混蛋，而是十分具有反差的「謙謙君子」。也許你們會覺得有些故弄玄虛，但這就是戲劇張力。我們再來設想一下，如何塑造一個貪得無厭的政客？政客和主人公坐在辦公室裡聊天，背後傳來女人們歡樂的談論聲、孩子的玩鬧聲，但在一牆之隔的這裡，政客正極盡能事地向主人公索要金錢，並滿臉不屑地羞辱了主人公及其家人。談話結束，政客瞬間收起了醜陋，起身走到隔壁，溫和有禮地擁抱了主人公的妻子和孩子。這是發生在《教父2》裡的一幕，同樣具有十足的戲劇張力。
回到《樹大招風》這部電影。《樹大招風》之所以無法在大陸上映，原因之一就是塑造了一批醜陋的大陸人。比如任賢齊飾演的葉國歡在大陸做走私時打交道的陳科長、龍科長以及張局長。陳科長完全一副猥瑣面孔，在飯店包廂里和秘書親嘴親的滿臉口紅；龍科長則官派比美國總統還大，而且熱衷於吃飯喝酒唱KTV；張局長則塑造的較為成功一些：不怒自威，內斂但不失霸氣，但依然是一個虛偽的混蛋。除了這三個領導，電影還塑造了一批大陸人：永遠在吃飯、見了領導點頭哈腰的海關辦事員；滿嘴髒話的大陸黑社會以及頭腦簡單的大陸無業遊民。之所以先將《無恥混蛋》與《教父》中的兩個橋段擺在前面，就是為了襯托《樹大招風》在塑造這些人物時的失敗。他們只是簡單地將大陸人、尤其是大陸官員符號化，讓觀眾看到了一批徹頭徹尾的混蛋，但我們知道，這種手法並不高明。這種將大陸人符號化的手法，不僅反映出創作者缺乏電影創作的節奏意識與架構戲劇張力的能力，更反映出這幾個香港創作者對大陸人的成見，他們理直氣壯地覺得大陸官員就是這樣噁心，他們也不願意深入地了解大陸人的真實樣子，在他們眼裡，大陸人就是這麼好吃懶做、貪得無厭而且毫無廉恥。我並非苛責這幾位來自香港的創作者，他們對大陸的成見以及自身的優越感在影片中處處可見。比如林家棟飾演的季正雄來大陸找馬仔幫他打劫銀鋪的時候，他首先頤指氣使地問幾個大陸人會不會講粵語。可見，在創作者眼中，粵語才是高貴的，而大陸話則土里土氣，甚至低賤。電影對大陸官員的塑造讓創作者顯得十分幼稚，他們依然簡單地認為政客，尤其是大陸的政客就是這樣噁心，但天下烏鴉一般黑，無論是西方還是東方的政客都是如此，區別在於有的政客將醜陋隱藏在背後，有的則將醜陋放在前台。或許《樹大招風》的創作者認為那些溫文爾雅、慈眉善目的政客才是民主政治的守護人。
當然，《樹大招風》依然是一部製作精良的電影，尤其在細節上下了很大功夫。比如在影片一開始，任賢齊飾演的葉國歡在銷贓時遇到了阻力，他威脅對方一定要買下這批貨。對方無奈，只好答應，但在拉開抽屜取保險箱鑰匙時，鑰匙旁邊放著一把手槍。在糾結了一會兒之後，老闆終於選擇了鑰匙而非手槍。手槍的設置讓這一場景具有十分強烈的戲劇張力。也正是此處，更加堅定了我的想法：對大陸官員塑造的失敗並非由於他們創作能力的不足，而是由於他們對大陸根深蒂固的成見。影片在很多細節上都非常高明，比如任賢齊去海關拜會龍科長，試圖要回被海關扣押的貨。任賢齊站的位置，剛好擋住了牆上寫的「依法辦事」四個字中的「法」字。這一細節設置得十分高明，但高明背後卻隱藏著深深的惡意。
這部影片之所以為人稱讚，可能還在於影片傳達出對過去時光的珍視，尤其在1997年回歸前後。但我認為與其說創作者珍視過去，不如直接一點說他們珍視的是未回歸的香港。比如在影片結尾，三大賊王曾經近在咫尺，卻因為命運並未能識出對方，做一次驚天動地的大事。這個結尾的設置，反映出創作者依然固執地認為，香港的沒落不是因為他們自己，而是命運使然。這個精彩的結尾，讓我在最後得出結論：這是一部製作精良、十分用心的平庸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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