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亞洲最安全的城市，玩最危險的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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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公元1874
 
警匪片，是香港電影賴以成名的三大類型片之一。和喜劇片、武打片一樣，警匪片題材包羅萬象——它可以和成龍的動作嫁接，變成驚險又刺激的《警察故事》；也可以和周星馳的喜劇嫁接，變成無厘頭的《逃學威龍》；還可以堂堂正正地耍酷——如杜琪峯的《PTU》，讓軍裝警員在螢幕上淋漓盡致地展現制服誘惑。
 
警匪片拍了幾十年，在《無間道》之後，逐漸走入低谷是一個不爭的事實——這裡面可能涉及到內地審核的元素，因為警匪題材難免涉及貪污腐敗的警察、狂妄囂張到最後都沒有繩之於法的匪徒、以及各種足夠有戲劇衝突的社會黑幕，這些在內地電審面前，都是敏感得不能提的元素。所以《征服》的電影版一直擱淺，國產電影裡的警匪題材也稀少可憐。就連港片也不能例外，當初《無間道》，也是修改了結局，硬是讓劉德華走出電梯就被捕才能登陸內地，以致於《無間道II》公映時，還特別在前面附送了五分鐘港版結局，生硬的扭轉局勢。


首次講述高層政治的警匪片
 
常規警匪片難以出現，非常規的警匪片就更加稀缺了——像《寒顫》這樣的題材，幾乎是空前的。它是港產片乃至華語電影裡，首次將視角對準警隊高層乃至政府高官的電影。故事講述一輛衝鋒車在執勤的時候遭遇匪徒，隨即失蹤；警隊高層發現匪徒蓄意挑釁，因而啟動「寒顫」計劃，與匪徒鬥智鬥勇，最後卻發現真兇在警隊內部……
 
聽起來像是標準的好萊塢大片，但它又具備香港電影的特質：梁家輝、郭富城、劉德華分別在電影裡擔任警隊高層和政府高官，這些拍過上百部電影的影帝們，很容易讓觀眾立刻找到電影的氣質和懸念——帶著邪氣的梁家輝，也許是內鬼？文質彬彬的郭富城，追查真相會阻力重重嗎？隱忍的劉德華，是否才是幕後最大的野心家？


伴隨著這些疑問，你會欣賞到一部視野比過去要大的港產警匪片——它不再像《無間道》那樣執著於一個警官的個人身份認同，主角也不再是《暗戰》里到處彰顯自己身份的中區警司黃啟法，或大部份警匪片裡那些忍受平庸上司管束的督察沙展男主角。《寒顫》的矛盾核心是：一個掌管著700萬人口城市的警衛系統，當發生了可能傷及大量市民性命的危機時，在人治和法治之間，如何尋求一個對市民來說最安全的處理辦法？
 
代表法治的郭富城和代表人治的梁家輝，在第一部里其實沒有給出這個問題的答案——因為真兇依然逍遙在外，而被評為「最成功的失敗行動」的寒顫計劃，顯然在商業因素的考慮下，要拍續集。於是，四年後，我們等來了原版人馬拍攝的《寒顫2》。




《寒顫》下的香港
 
劉德華換成了周潤發，新加了對觀眾來說可能有點齣戲的周筆暢。忽略掉那些令人不快的細節（例如那個智商沒上線、最後連人都下線的文詠珊），《寒顫2》在格局上更加大氣了：第一部已經把問題對準警隊一哥，那第二部只能更上一層——真正的大BOSS，原來是特首候選人。
 
不得不承認主創團隊的腦洞新奇，也不得不承認如今的電審制度可能真的在某一刻會放寬——為了當上香港的最高首長而去殺人、犯罪、搶劫警隊的衝鋒車、暗殺警隊高層，就算是故事沒有發生在大陸，也很容易讓人覺得敏感。而更加值得深思的是，這位特首候選人，集結了一幫九七回歸前就已經「死亡」的香港皇家警察，在英兵的身份里要憑藉自己的野心去改變香港的政治格局。而與之對應的，則是和「上頭」關係良好的警衛局局長，所喜愛乃至欽定的警隊一哥郭富城。於是，《寒顫》系列從第一部理論派與行動派的警隊一哥之爭，變成了「港英餘孽」和「阿爺欽定」的特首候選人之爭。

 
當然，《寒顫2》的兩位導演梁樂民和陸劍青，還是有意識的淡化了這部電影在政治層面上令人感到不安的元素——熟悉香港時事的人，應該都知道最近特首選舉如火如荼，現任的梁振英政府也創造了自回歸以來十九年的民望新低。建制派不滿意，泛民也不滿意，關於真普選的話題更釀成了「佔領中環」的社會話題，而幾名警察將示威者拖至陰暗處毆打導致的「旺角黑警」事件，也讓警隊變成全港紀律部隊裡威望最低的部門，最新的民意調查顯示，他們只有21%的市民滿意度，遠遠低於排名第一消防隊的93%。
 
在這樣的情形下，《寒顫2》隱約肩負著重塑警隊形象的任務：扮演正派形象的郭富城，依然大公無私，剛直不阿；亦正亦邪、遊走在灰色地帶的梁家輝，則徹底地墮落到黑暗的漩渦。也就是說這部電影的警察系統，沒有灰色人物了。
 
進而言之，郭富城所代表的法治精神，在電影裡是末法時代的信仰，在電影外就是香港的核心價值。不過相對應諷刺的是，郭富城在電影裡為救妻子，違規攜帶犯人前往地鐵站，毆打嫌疑犯，在隧道飆車、槍戰……他製造了電影很多好看的動作場面，卻在這些動作戲裡，把「法治精神」消磨殆盡。他扮演的警隊一哥，肯定是香港影史上動作戲最多、殺人最多的，但，也是最不盡職的。



 
「非常時期，也不可以用非常手段！」
 
要貫徹法治精神，除了警察，更需要律師。所以周潤發的角色也呼之欲出——他所飾演的簡奧偉，不僅是資深大律師，還是立法會議員。在立法會質詢中，議員周潤發對官員郭富城擲地有聲地說：「就算是非常時期，也不可以用非常手段！」——這令人想起《寒顫1》，扮演郭富城上司的警衛局長劉德華說過：「非常時期，用非常辦法。」這句灰色的話，現在由周潤發來反對，似乎有針對現實的意味。
 
香港被譽為「亞洲最安全城市」，這個「最」字背後是無數公職人員的付出和心血。但「最安全」很容易變成眾矢之的，所以《寒顫2》裡的反派頗有恐怖份子的味道，一上來就炸香港地鐵，撼動所有觀眾的神經。我們都知道，類似的事件離我們並不遙遠。


 
於是，《寒顫2》在這個「最安全城市」構建了一層又一層的危險遊戲：野心家的權力慾望，老警察的孤注一擲，立法會議員的政治角力，以及普羅大眾的圍觀與質疑……如果光想看一出緊張刺激的警匪片，《寒顫2》完全可以滿足觀眾；如果還想深入一點，探討故事背後的現實政治，《寒顫2》同樣可以讓好事者滿意。在這個年代，看到這樣一部精緻、養眼、聰明的港產片，還是很令人欣慰的。
 
美中不足的是，片尾給《寒顫3》留下的坑實在太明顯了，整部電影就好像泄了一股氣，本來完整的故事，變成承上啟下的尷尬局面。現實就是這樣的黑色幽默：因為賣座，所以要拍三部曲，所以《寒顫2》裡的大反派要留到《寒顫3》再抓。
 
那麼，四年後再見。為什麼是四年呢？因為兩位導演還要填另一個名叫《赤道》的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