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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滾青春戀習曲 Sing Street

唱街/初恋无限JAM(港)/摇滚青春练习曲(台)

7.9 / 101,021人    106分鐘

導演: 約翰卡尼
編劇: 約翰卡尼
演員: 弗帝亞威許皮洛 艾登吉倫 瑪利亞多耶肯尼迪 傑克雷諾 露西波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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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瓣生

2016-07-10 12:20:53

事隔經年 何以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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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ngStreet是片名,又是電影中校園樂隊的名字,據說粵語裡叫作「唱通衢」,卻在上映時被譯為『初戀無限JAM』,頓時給電影打上了一層八零年代的霓彩閃光。電影中畫著粗重眼妝的女主角Raphina,像是寫在作業本上的第一筆狂草,使男主角Conor的生活就此突破了字格的界限。然而Sing Street並非只是一部音樂少年的純愛電影,它更適合被稱作「少年Conor之煩惱」:家庭使他筋骨麻痹、學校令他體膚瘡痍、暗戀讓他迷失所為、兄長的黑膠唱片和樂隊的創作表演則伴他心志成長。青春殘酷,時節美好,也許事隔經年,重逢何以致意。


初戀
題目的構思源於電影的最後一個場景、來自拜倫的『春逝』。作為一個並不忠實的讀者,終究只知道他這一首頗流行的情詩,依稀記得遣詞造句背後也是有過一段苦情的。無論你的腦袋裡裝的是格律、是和弦、或者只是一團什麼想法都沒有的漿糊,那也沒關係,站在愛慕臺階下的人都一樣,仰望對方如期盼流星,翻山越嶺也在所不辭。男孩Conor第一眼便中意Rahpina,她以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態站在學校對面,絲巾繞在細長脖頸、耳垂上兩隻金色的圓環、嘴角一支不點燃的香菸。他喜歡她的美,更喜歡她渾身披戴都與他的日常生活充滿了對立感,她是一隻突降的外星飛船,朝著他發出具有引力的光波。Raphina直勾勾地看著Conor從對街走來,細眉一挑,眼神迅速地上下游移。這個在學校食堂被揍得眼眶泛烏的小子,搭訕起來卻格外利索。
「你要火嗎?
 不,我正在戒菸。
 我也沒有火。」
她是一位未來的「模特」,他有一支空想的「樂隊」,正是十四五歲的半熟少年,模樣還未把稚氣脫盡,卻端著成人世界的社交架子。Raphina要求Conor唱歌證明白己時說「你以後會在成千上萬人面前唱歌,而我只是其中之一」,就像她相信自己即將成為倫敦模特一樣,對校園男孩故作姿態的搭話也滿是興緻,這大概便是青春夢想的無限可能罷。


「當你不了解一些人時,他們會有趣得多,他們可以是任何你想要的樣子;但當你了解了以後,他們就會有這樣那樣的不足」,Conor在影片中兩次閃回Raphina的臉,第一次是她帶著陌生的笑意俯視他,第二次是她坐在臺階上摘下墨鏡來仰望自己,前者閃過時她是他寫在歌裡的謎題,回想後者時她是烏雲散去的月光。Conor第一次騎車載Raphina回家,她笑說自己從未坐過這麼慢的自行車。他在夜晚的小道上繞路,她也在他心頭環繞,你知道自己有多喜歡她/他,她/他或許也知道,但你們之間橫亘著「一座裝滿誘惑力的倫敦」,它是一紙遠方的錄取通知單,一張去往異國他鄉的機票,或者一個開著敞篷車的成熟男人,而你只有捏在手裡的一張歌詞。人們愛把初戀比作一顆蘋果,咬過之後終會隨著時間氧化,但你品嚐它甜蜜或澀口,才能體會到其他水果的不同滋味。
Raphina會為了樂隊第一次錄像而為每個人化妝,也會為了做出一捲完美的音樂錄影帶跳進海里,但凡涉及夢想,她便傾盡所有。Conor把不會游泳的她救上岸,「這是為了我們的藝術,你決不能只做到一半」,然後便是電影中那個狼狽卻唯美的初吻,碧藍海天之間,自然的光影和花掉的妝容是任何技術都難以復現的美好。在返家的火車上,渾身濕透的兩人之間隔著吵鬧的樂隊夥伴,他們沒有對話,只是安靜對視,輕快跳躍的旋律逐漸取代了所有聲音。那一刻Conor全部的心聲都如淡黃光暈落在Raphina的長睫毛上,顫抖地忽閃著,像是夕陽中鳳尾蝶靈動的一雙翅膀。
Conor在影片結尾時駕著祖父的小船,載著Raphina再度一同浸入海水的洗禮中。高大輪船上一對依稀可見的白髮成年人與他們揮手致意,不顧一切的青春與飽經世事的暮年在這一刻航向同一個彼岸。大船在前引路,小船行得艱難,可就算少年時多少風雨路遠也沒關係,初戀的結局是好是壞也沒關係,世上人或事本來便是遇上方知有,失去也獲得。


家庭
就算初戀是一朵記憶味甜的棉花糖,也無法蘸干青春面龐的雙行淚。Sing Street的第一個鏡頭從男主角Conor彈琴吟唱的特寫拉遠,畫外父母爭吵的喊聲也漸漸高漲,Conor既為這種家庭生活苦惱憤怒,撥弦的手指卻又顯出他的脆弱無力。
電影中一共出現了5組家庭,描繪出幾種「奇怪的愛」。明線里交代完整的有Conor離婚中的父母、導師般的哥哥和身為順從者的姐姐,導演利用1分31秒的早餐場景便將這個五口之家的緊張氛圍和人物性格交代得清晰完整:負擔生活開銷的母親披著大紅毛絨外套,拮據的生活也難掩她愛美的天性;父親頻繁的、大幅度的手勢動作既是專橫,又是他渴望擁有家庭地位的象徵;姐姐始終沉默,唯有對父親的話點頭贊同;哥哥披散一頭亂髮,對弟弟拍肩示好、對父親輕佻不屑、對母親和身邊的妹妹一副視而不見,他像是比誰都活得不羈無束,然而卻只是另一個被小島困住的身體。父親交代完一切後,眾人紛紛起身離桌,只有迷茫的Conor還沒能從轉校的消息中回過神來。從思想上來說,他是哥哥的擁簇者,音樂或生活都在其後亦步亦趨著;從行動來看,他是父親的服從者,大多數時候他只是像姐姐那樣沉默地旁聽大人們的對話。他是每一個在分崩家庭中的青春期小孩,心裡裝的越多,嘴裡說的就越少。
樂隊成員Eamon的母親出現在三場戲中,她是一個對兒子寵溺的家庭婦女:客廳裡掛著Eamon喜歡的兔子畫像,對他玩樂隊不悅卻也未加阻撓,並且默默接受了孩子們每一次到家中排練。當Eamon提起父親的樂隊,母親卻只有一聲嗤笑,她對Eamon的父親顯然是充滿不理解的,這種間隙甚至超越了Conor母親抱怨自己的丈夫從不曾注意自己穿過什麼。作為一個不曾在電影中出現的人物,Eamon的父親之於自己的家庭也是缺席的,正是Conor哥哥口中那個絕不要成為的中年人:待在樂隊、留在小島、不知道自己的夢想、酗酒、向著抑鬱的方向發展,最終被隔絕在親情之外,只留給兒子樂理知識給妻子滿腹哀怨,於是Eamon的母親在極盡寵愛之外又帶著幾分嚴父色彩,吸菸、大學、工作,處理Eamon的一切瑣碎或將來已然成為她所有心靈寄託。
樂隊鍵盤手Nike因為膚色而被Conor相中,以小夥伴們的話來說「有黑人在,樂隊會更酷」,他的母親是個發音蹩腳且語速極快的豪爽女人,把在愛爾蘭的房子裝飾得一如熱帶王國般般花俏豐富。Raphina和壞痞男孩Barry的家庭困境則遠遠超出Conor的想像:他們一個出身酒鬼和躁鬱症的家庭,一個來自暴力和毒品的環境,這兩個孩子都習慣在外表上重重武裝,張揚的服飾或暴虐的拳頭只是他們回敬父母與世界的方式。
Conor回到家中,和哥哥Brendan一起望著門前臺階上的母親,這個景深鏡頭是電影中最為憂鬱的畫面,不再做夢的人、夢幻破滅的人、夢途迷茫的人,都身在這一牆紅色磚瓦下。穿著居家衣裙的女人把自己斜放在地上,她「下班迅速回到家就為了享受最後的那抹餘暉,點一枝煙,讀一篇書」,每個短暫的黃昏都是她奢侈的夢想,當夜幕垂下她便又回到稅單和晚餐的日常里。Brendan曾經和Raphina一樣夢想離開小島,卻最終沒能躲開母親的桎梏,如果說家庭是他的牢籠,那麼於母親來說又何嘗不是。她看上去是個能幹精緻的女人,懂得欣賞電視機里英俊的年輕偶像,她的大半人生都陷在忙碌的工作和家庭的爭執中。Brendan告訴Conor母親有了外遇,他只是輕微一頓,似乎她會選擇別的生活是情理外卻又意料之中,兄弟倆伴著父母再次響起的舌戰將這個話題迅速淡去,某些人生中的錯誤,或將隨著歲月漸長而被諒解,正如Conor在最後一支歌裡所唱「這是你的人生」,而人生就是無數的「喜憂」。當你倍感孤單寂寞獨倚窗前,放眼望去每一盞燈火下都有一本難念的經書。


友誼
比起電影中對家庭的灰暗刻畫,我更願意把哥哥歸入友誼這塊明亮的區域。Brendan是Conor的燈塔,一個真正熱愛藝術並懂得藝術的人,他無意間一句話都足夠弟弟拿來拔高和擺譜,他的房間像是弟弟的禱告室,而他宛如一個幼小靈魂的導師。他會把弟弟劣質的音樂帶拆毀踩爛,也會為他的初戀故事而專注微笑。當父母終於捅破了那層勉強黏合在一起的玻璃紙,當Conor還沉浸在自己的校園演出,Brendan為家庭也為自己而爆發,索性把自己潦草外表下的沉重心事也全部傾瀉了出來。Brendan希望Conor能夠明白的,不是樂理知識,不是詞曲本事,不是描畫草圖,不是以一方舞台為生活重心,更不是為家庭或孤島綁住身心,而是要走到一個超出自己眼界和想像的地方去,成為歌手成為藝術家,而他將會在遠航的港口前為他吶喊歡呼。
在母親收拾行囊的那個夜晚,兄妹三人聚在Brendan的房間裡,又是他的引領和唱機蔭蔽並拯救了他們,姐姐Ann甚至也偷吸了一口他的菸草。


樂隊中的每一個小孩都是純粹美好的,就算是那個對Conor揮拳的壞小子Barry也有在舞台上對著樂器撓頭、並站在樂隊一方來抗爭的可愛時候,他們有的是時間,這能允許他們去做很多正確的事情,也能包容他們犯下更多的錯誤——糾正是長大以後的事。與Conor交集最多的Eamon是另一個站在他靈魂旁邊的人,Brendan為他指引,Eamon則陪他探索。初次見面時的Eamon幾乎有比肩Brendan的才華和老練,他的提問讓Conor啞口無言;他們一起躲在小屋裡吸菸,一起穿上滑稽的演出服,一起從糟糕的歌寫到滿堂喝彩,Eamon會在自己的床上放滿兔子,會因為女孩圍觀而參加演出,也會在Conor低潮時鼓勵他可以帶著自己喜歡的姑娘走出這個島。每一個在小巷垃圾堆旁或別的地方拍下的錄影帶都是他們青春的紀念,縱使他日再見夢想早已更迭,就算海潮兩端軌跡再難重合,就算在最後一支歌響起之前,他們還是被人嘲弄的「怪物」和「基佬」,這個因為暗戀而起的故事,慶幸終究沒有以愛情的名號畫上終點。

John Carney拍出了愛爾蘭綠意蒼翠之美,拍出了年少哀愁之美,拍出了築夢逐夢之美,他將對少年時代最美好的願景都融入在Conor的腦海中,那宛如美國校園舞會的夢幻場景,沉浸在自己歌聲中的每一個人都得到幸福。電影終了之後,航海遠行的盡頭或許有花花世界聚光舞台,又或許只是另一片關住藝術家的海中陸地,「他們畢竟只是孩子」,導演John Carney如是說。所以在很遠的將來,「以沉默」或「以眼淚」都沒有關係,只要記得你也曾經是自己的「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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