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特的告別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已經過去快20年了，沒想到還有關於97的題材出現，與其說這題材經久不衰，不如說那個時代太過特別，以致於港人要一次又一次地回味和反芻。作為善於將社會事件與時代背後湧動的市民心態和情感相結合的杜琪峯和銀河印象，對此題材把控的標準不在於成功還是失敗，而是有多麼創意和驚喜。結果是不錯的，依然是杜氏擅長的犯罪題材，切入點和最後的立意也讓人滿意而歸。

其實當看到三大賊王要聯合幹大事的時候，還是對後續的情節高潮有所期待的，期待出現象《槍火》《放逐》那樣的精緻宏大的槍戰場面，但是眼看著影片接近尾聲，所餘時間已經不夠留給影片的高潮，此時靈光乍現，坦然一笑，心中浮現「果然是銀河映像」這樣的想法，內心不再焦灼和惶惑。期待所謂的「幹大事」情節，是很多觀影人正常的心理，畢竟能刺激上腎腺素分泌，讓人獲得快感，但如果真出現那一幕，那這片子也就是一部普通的商業犯罪片了，影片於不動聲色中迎來落幕，而高潮是最後一個畫面，這個畫面如此簡潔，但實際比一場跋扈的槍戰來得更加刺激和震撼人心，三個賊王竟以如此戲劇性的方式失之交臂，並給自己的命運提前畫下了滑稽的句號，是戲謔？是嘲諷？還是黑色幽默？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它內含的獨特的告別儀式。

不錯，全片看完我腦海留下最深的兩個字就是「告別」，雖然這種告別好像有點政治不正確。如果放在香港電影的黃金時代，恐怕拍出一部沒有槍戰、沒有追車、沒有打鬥、沒有任何高潮的電影是要被觀眾罵的，因為香港電影的精髓就是類型片，是警匪鬥，是正義戰勝邪惡，是刺激，是商業市場，是奪人眼球，是好人壞人一起紛紛耍帥耍酷。而你看這部片子，三個賊王多傻啊，林家棟居然如此心慈手軟導致被捕，任賢齊就這麼隨隨便便被大街上的巡警給斃了，陳小春一個人開了個貨車出車禍，這哪有半點「賊王」的影子？作個不恰當的比喻，有沒有一種「時不利兮騅不逝，虞兮虞兮奈若何」的霸王悲涼，而主創就故意這麼幹，把他們弄得狼狽不堪，警察還沒發力，他們自己就倒下了。所以說，這首先是一部反類型片，銀河就是拍反類型片起家的。影片反對的是壞人必定囂張跋扈難以對付要耗盡警方九牛二虎之力的固有設定，反對的是類型片必定出現槍戰、追車、打鬥的固有套路，但這也不僅僅是一部反類型片。在對所謂的「高潮槍戰」的期待落空後，其實多少是有一點對香港電影黃金時代的緬懷的，即我們沒有看到這些，可能是因為這種老套路的類型片以及不再適應時代的需要，那是舊時代的特色，是舊時代的產物，是我們遠去的記憶中富有情懷的部份，但它已經不可避免隨著時代而落幕了。

如果說這樣的解釋說服力不夠，那麼導演們在影片中明著點出「97回歸」這個概念，就是明目張胆的點題之筆了。影片中三個賊王企圖聯合搞一件比回歸更轟動的大事，這隱含的意思就是新與舊的對抗，舊時代香港是有黑社會的，且某段時間之內黑社會活動猖獗，而97之後，大家都能想到，新的政治格局必將對香港產生深遠的影響，香港本土勢力逐步式微，更強有力的政權力量必定會強力地打擊地方黑惡勢力，那麼這些所謂的賊王也不過是跳樑小丑而已。所以，影片呈現的恰恰就是這個場景：所謂的黑惡勢力，真的成了小丑般的人物，在正義的威懾下輕易地土崩瓦解了。

97以前，香港出現移民潮，大家會發現很多明星都是在97之前就移民國外了，但很多都在局勢平穩之後回國定居了，也有不少繼續在娛樂圈撈金。因為所受政治薰陶和影響完全不同，97之前香港人對回歸是惶恐不安的，所以寧可選擇出國逃避，如今，20年過去，香港地位雖大不如前，但很多香港藝人也在大陸獲得了職業發展，賺了很多錢，對政治的關注不再像以前那麼敏感了，甚至很多香港明星藝人會主動發表愛國言論，不管是假意或真心，至少說明這是一種融合，而非對立和決裂。

那麼，回過頭來看現在的香港電影，涉及到97回歸的題材確實沒以前那麼立場分明和充滿糾結了。就比如這部電影，是對97回歸事件的一次再回首，再評判，我沒有從中看到惶惑、沒有看到恐懼、沒有看到不確定的猶疑，只看到了一次冷靜、無聲的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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