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陰謀詭計遇到奇技淫巧，當暴力美學遭遇女權主義

說到今年最受關注的韓國電影，估計很多人第一反應，想到的一定是在今年曾在坎城電影節大受好評的《小姐》和《哭聲》。


當下韓國最炙手可熱的兩位導演——《小姐》導演朴贊郁與《哭聲》導演羅泓軫

韓國電影近年來在國際影壇大放異彩，一大批兼具商業和藝術野心的佳作頻出，這無疑是韓國電影最好的時代。雖然由於審查的制度的不可抗力，大陸的小夥伴們暫時還不能看到朴贊郁的新作《小姐》，但筆者有幸在香港看了提前場，感受很深，所以我們就來談談——我們為何期待朴贊郁的《小姐》。文內微劇透，小心慎入！

《小姐》又名《女僕》，改編自英國女作家莎拉·沃特斯的小說《指匠情挑》，講述一場精心策劃、要榨取年輕貴族小姐巨額財產的陰謀。

導演朴贊郁將故事背景從原著維多利亞時期的英國，移植到1930年代日本統治下的朝鮮京城（今首爾）。影片中，自稱為"伯爵"的詐騙高手（河正宇 飾），覬覦貴族少女英子繼承的龐大財產，於是他雇用扒手女孩淑熙（金泰璃 飾）進入宅邸成為小姐的女僕。



女僕一方面要幫助"伯爵"贏得小姐的好感，另一方面要阻止邪惡姨夫娶小姐為妻，


漸漸地，女僕發現自己對小姐開始產生了難以壓抑的特殊情愫，


而人物之間的戲劇衝突也隨之漸進高潮……


從劇情簡介來看，似乎與原著相距不遠，但對於熟悉朴贊郁導演的觀眾來說，這一切當然只是套路。

儘管朴贊郁本人未參與劇本創作，《小姐》在故事結構上也依舊遵循著三段式的章節，但與原著相比人物命運的走向卻發生了不小的變化。朴贊郁把故事的背景移植到 了日據時期的朝鮮，無疑帶有一種強烈的政治隱喻性。


電影第一部份基本上復刻了英版，場景華麗宛如油畫的質感讓觀眾眼前一亮。但到了故事的第二部份，導演開始反轉劇情，羅生門式結構敘事，主角視角發生了變化，然後導演又把時間倒回去從另一個角度重新講一遍。


而第三部份，則告訴觀眾，陰謀之後還有陰謀，電影本身局中局的設定也更加黑暗化。各種暴力、性愛、肢體、藥物、章魚等典型的朴贊郁元素都在電影中被不斷的植入。


做導演，一定要污得優雅，這才是朴老濕的風格~

回顧導演朴贊郁的個人履歷，無論是成名作《復仇三部曲》亦或是《蝙蝠》，朴贊郁在自己的電影裡總是很熱衷於把鏡頭裡的黑暗元素用一種近乎是美學的方式呈現在大螢幕，而這些符號性的元素在《小姐》里都得到了炫技式的展現。
 
儘管是對經典原著進行改編，也有著BBC版的珠玉在前，但對於拍攝過「復仇三部曲」的導演朴贊郁來說，他自然不會拍的如英版那樣的細膩典雅，而是更加大膽和反叛。 筆者作為一個第一次去大螢幕看18禁作品的普通（lao）觀（si）眾（ji），在內心裡是和紳士們一樣的，好奇本片的情慾戲尺度。



在影片中，導演從原著中汲取了一些關女主角間情感的發展和推進，卻又用大尺度的情慾戲來展現人物壓抑的狀態，與電影刻意營造的陰鬱逼仄的環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整個三段故事的當中人物的情緒是在遞進狀態，從第一部里小姐與女僕之間的壓抑到情愫萌生；



第二部開始了更加波譎雲詭的陰謀與情慾的發展，情慾成為小姐女僕與騙子三人之間的催化劑，情慾戲變得大膽而瘋狂。



整部電影的情感在第三部中整個情感得到了爆發，小姐和女僕最終逃離了牢獄一樣的大宅，結尾的情慾戲則終於變得細膩溫順舒緩起來。

劇情不斷推進的同時，與情緒一樣在逐漸遞進的是電影中的情慾戲碼的尺度。


作為韓國暴力美學大師，在朴贊郁的鏡頭裡，從來不乏變態詭異的暴力元素，也以大膽出位的性愛尺度著稱。所以本片在朴贊郁個人風格化的電影美學加持之下，影片所展現的風格，暗黑、獵奇乃至情慾戲的美輪美奐都無疑是給觀眾的一場饕餮盛宴。
 
在小姐與女僕的性愛初探之前，兩個女人之間處在彼此相依，此時的畫面顏色亮麗無比。


而當陰謀被揭露，畫面轉為暗色調，其實陰謀的背後還有局中局騙中騙。


小姐與女僕和騙子之間，三人相互利用卻又相互羈絆。

必需要提及的是本片的譯名，大陸翻譯為《小姐》，而電影的英文片名則是《女僕》，台灣和香港則紛紛採用了英文翻譯。有趣的是香港的譯名倒是非常符合其一貫的「片名劇透整部戲」的特點，港版譯名《下女誘罪》，下女與小姐之間的引誘究竟是處於欺騙，亦或是因為愛情。

朴贊郁導演在當代導演當中，是鮮見的執著於視聽效果的導演。在本片中，導演對於視聽語言的控制，美術、攝影和聲效細節的掌控力上絕對是一流水準。比如電影中關於出現了多次有關心理暗示的鏡頭，導演都用了「窺視「這個動作來表現。

如此反覆的使用這個元素，這無形之中形成了觀眾與導演之間的一種互動。第一部里女僕初入大宅窺視小姐，第二部則交代其實是小姐也在窺視女僕；


第一部里小姐站在大屋前窺視女僕，而第二部里則出現女僕站在同樣的位置窺視小姐的鏡頭；



這樣的前後對比鏡頭在電影中比比皆是，彰顯了了導演對於敘事剪輯的精心設計，又能夠將前後反轉的劇情與畫面形成了互文關係。
 
另一方面，影片的攝影其實非常考究。只要觀看過朴贊郁之前作品的影迷就會發覺，《小姐》當中的攝影仍然集成了導演之前的藝術風格，取鏡、運鏡、變焦、構圖、色彩、燈光等等都非常考究。


善於運用封閉空間營造陰鬱的氛圍，而固定機位和長焦鏡頭的調度又加深了空間的立體幽深的感覺，這種經過精心調度和設計的構圖讓本片的每一幀畫面都精緻異常。


深焦鏡頭的運用將空間的壓抑感展現在觀眾面前，足以令人驚嘆。

這種近乎偏執的對於電影畫面和構圖的要求讓電影的整體效果呈現出一種極致的觀感，你甚至可以跟著導演設定好的鏡頭角度，感受人物內心的情緒波動。

比如下面這一組鏡頭，每個畫面都是提前計算好的構圖：




朴贊郁導演對於電影美學的要求近乎偏執，正是這種偏執，讓電影的沒個分鏡都非常精緻。

整部電影給人的質感就如同古典油畫一般，構圖嚴謹，細節考究。本片之所以能夠在畫面上如此精美，要歸功於本片的美術指導柳成熙（《老男孩》、《蝙蝠》、《暗殺》）為《小姐》完美還原了上世紀三十年代的風物景緻。


如果《小姐》僅僅只是一部主打暗黑與情慾的朴氏電影，那麼本片未必會取得如此高的關注度的評價。

朴贊郁導演曾在坎城坦言，自稱這是一部女權主義的電影，女同戲份只是外表，核心則更加複雜的多。需知，在韓國國內，性別歧視這種社會問題依然是很嚴重的。也因此，無論是對於朴贊郁本人還是韓國電影來說，率先敢於在大螢幕談論」女權「這種尖銳話題，無疑是一種突破。

電影中有一組女僕幫助小姐逃離大宅而翻過矮牆的鏡頭，下一組畫面則剪輯的是小姐和女僕衝破壁壘之後踏上了更加自由和廣袤的天地。


一旦衝破男權社會的枷鎖，女性得到了解放，電影也逐漸豁然開朗起來。

導演所要極力像在電影中塑造的是一個在男權社會的規則和桎梏之下輕快掙脫的女性形象，這也是相比原作小說《指匠情挑》，《小姐》更劇本東方人思維的部份。


女僕換上小姐的衣服，並不單單是對於權力和地位的渴求，而從深層次來講，女僕希望成為小姐的身體的一部份，按照賽門·波伏娃的理論：服飾對許多女人之所以如此重要，是因為它們可以使女人憑藉幻覺，同時重塑外部世界和她們的內在自我。

而電影中關於男性角色的刻畫則顯得更加的粗暴和帶有批判性。朴贊郁在《小姐》里保留了了原作中的「舅舅的圖書館」這一設定。在這座圖書館中，紳士們聚眾聽小姐朗讀情色文學，而這些令紳士們驚嘆神往的情色小說中，就有著名的《金瓶梅》和薩德伯爵等人的著作。


「紳士的圖書館」這一符號在電影中儼然成為一種男權社會的象徵，所以當女主逃離大宅的時候選擇了憤怒的焚燬那些讓自己噁心的書籍。

正如王小波所說：一切都在不可避免的走向庸俗當中，影片中所謂的「紳士和貴族們」不過是一群依靠小姐的朗讀小黃文而獲得變態慾望滿足的低級趣味擁躉，這不得不說是最大的諷刺。


能把露骨的情色台詞唸出一種韻律美感，導演對於細節的考究可見一斑。

演員方面，飾演下女的金泰璃雖然初出茅廬，但是表現非常亮眼。實力男神河正宇的表現則一如既往得出色，她與韓國資深女文青金敏喜飾演的小姐有多場對手戲，相當精彩。



令人驚訝的是趙震雄飾演的「伯爵」的角色，與今年大熱的韓劇《信號》裡的正義刑警形象完全不同的是，這個角色性格非常乖戾陰狠，嗜書如命卻又渴求從書里獲得變態的心理滿足，為了滿足自己的慾望甚至想娶自己的侄女……對於如此複雜的角色，趙震雄詮釋的相當驚艷。



最後，我們回到電影本身來說。儘管《小姐》在電影表現形式上有很多的亮點，但這種技術手法上的優勢卻又讓本片的表達不夠細膩，不如英版雋永雅緻。亦或者說，這本就是兩部完全不同的類型的電影。
 
問題仍然出在最後一段的敘事上，朴贊郁對原作故事的結尾做了大幅度修改，復仇和暴力美學依然成為了主旋律，而與原著較為接近前兩部相對平緩的敘事節奏不同，在最後一段故事裡導演加快了敘事節奏，下女和小姐的逃亡計劃如同間諜片一樣，偽裝計謀層出不窮，伯爵與騙子之間的博弈也基本註定了結果，倒是結尾刻意的激情戲又有些賣弄奇技淫巧，顯得過猶不及。


 儘管對於原著的改編在表述思想上是成立的，但卻未能夠做到深入下去。

很突兀的地方在於，朴贊郁想要對這部名著改編的電影做出一些更深層次的價值導向探索，但廢戲太多，劇情過於冗長，充斥了過多個人炫技式的美學畫面，讓電影止步於技術層面。也許正如評論家所說：「技術太好」本身也是一種缺點吧~
 
當然，儘管電影本身仍然不算朴贊郁最好的作品，但筆者依然認為，這部片子無疑是本年度最值得期待的佳作。

畢竟就算是差強人意的朴贊郁，也比絕大多數內地導演不知道高到不知道哪裡去了！






分享一個自己的公眾號，很慚愧，也只是做了一些微小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