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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長崎母親--Nagasaki: Memories of My Son

如果和母亲一起生活/我的长崎母亲(台)/给儿子的安魂曲(港)

6.6 / 314人    130分鐘 (original release)

導演: 山田洋次
編劇: 山田洋次 平松惠美子
演員: 吉永小百合 二宮和也 黑木華 淺野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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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若風

2016-07-20 08:23:50

令觀眾哭崩的《母暮》,山田洋次的生命輪迴


一個月前去了上海電影節,最難搶的一張票,記得就是《如果和母親一起生活》(《母暮》)。不斷加場,場場秒殺,一票難搶。開票後,黃牛手中的一張電影票甚至可以溢價五倍不止。為了在大螢幕看這部電影,影迷們都是分秒刷票。我刷了大半個早上,還是沒搶到票,最終從朋友那裡求得一張,也見到了如今85歲高齡的山田洋次導演。

作為松竹120週年(1895成立)+反法西斯70週年獻禮作,也是今年年初日本奧斯卡獎項爭奪的大戶之一,《母暮》獲得了包括最佳影片、最佳編劇、最佳男主角、最佳女主角、最佳男配角、最佳女配角等大獎提名在內的11項提名,也是日本權威的《電影旬報》年度十佳作品,nino(二宮和也)與黑木華憑藉其在電影中的演繹登上了影帝和影妃寶座。
 
《如果和母親一起生活》本身的劇情並不復雜。


原子彈的爆炸瞬間

吉永小百合飾演的助產士母親在兒子死於長崎原子彈爆炸後三年,重見了兒子浩二的魂魄並與之交流,由於這是母親放下的執念,所以唯有母親與浩二兩人能互相見面,浩二的靈魂只和母親交談,別的人也看不到他(除了小孩子),而只要流下眼淚,他就會消失得無隱無蹤。這位母親得到了已經死去的孩子的慰藉,在本該痛苦的生命的最後歲月,獲得了生的鼓舞。而曾經執著的愛人,也選擇了另一個對象。

這部電影有幾個方面,讓人難以忽視。

好吧,最先來說說這部電影吸票房的關鍵點,也是大家爆炸性的興趣點——這位33歲的影帝,二宮和也。


二宮和也的確是個不錯的演員,我特別喜歡他在《青之炎》和《流星之絆》裡的表現,再加上天生就長了張萌萌的可愛委屈臉,這種少年模樣當然會激起了無數少女的少女心萌動。總之,是一個演了不少好作品的偶像。
 
二宮和也的角色其實在影片一開始就已經死去,這個還在讀大學的話嘮兒子平時喜歡和自己的母親嘮家常,他在長崎的大學被原子彈炸死,直到三年後,母親終於放棄尋找他,浩二的靈魂才回到母親家中。

從此開始,他與母親開始「一起生活」。這樣的生活中,所包含的日常,就是回憶。

因為從兒子的亡靈回來的那剎起算,就是在讓母親回憶過往、解開心結,學會告別。nino的角色的特殊就在於,他啟動了這種回憶的按鈕,引入這一角色的魂靈概念,讓觀眾與角色一起回到過去,又跳轉到現在,這種《鐵道員》里玩過的方式,山田洋次用了,就彷彿成了家人間心酸幽默、話嘮家常,並在這中間做時空的切換挪移。
 

長崎核爆中有7萬多人離世,每一個人的背後,都會有悲劇,也都會有許多許多曾經的家常好說。

他們的悲劇不止是屬於他們自己,還屬於一切與他們息息相關的人們,獨自承受的親人。

他們的親人不僅要承受這份失去的痛苦,還要承受回憶裡的心酸。這也是為什麼這部電影的情節會顯得那麼寡淡,而角色間的言交流語顯得那麼豐富,甚至到了囉嗦的地步。畢竟,這終究是一部用回憶砌成的電影,其心酸常常在於,只能回憶,卻沒能再有新的記憶,記憶的停步和老化。
 

精緻的構圖之中,作為空間的房間,兩位隔代女性形成互相映照的關係

浩二和他的未婚妻町子曾經的生活是甜蜜的,這些甜蜜卻隨著螢幕時間的流去而老化:一起聽孟德爾頌,一起掰手腕兩段,更加強了最終生死永隔間的悲傷——亡靈希冀著曾經自己的未婚妻,可以找到不是自己的新的歸宿。

「要是自己的女兒也像你一樣裝病就不會死了。」準兒媳町子在浩劫中活了下來,卻被自己朋友的母親如此指責道。
第一次面對準兒媳拋出的這樣的問題,母親這樣回到,「這些話即便再難過再痛苦,也不能說啊,因為說了,就會傷害活著的人啊。」這時的母親和町子,彷彿是真正的母女,母親在嘗試著為這位「女兒」開導。町子在浩二去世後一直沒有再婚的意思,也是基於這種「自己卻還活著」的愧疚感。母親通過與兒子的交流和對町子的交流,終於說服了她去尋找屬於自己的新生活。

戰後人物生存態度的對比又存時代交疊更替下的反思,母親與黑市商人的對比,慢慢拉開新時代的幕布,時代不同了,生活方式也不同了,「彩色電影時代」的到來,母親像半個守舊者。當一切換位於自己,亡靈的母親,曾經說放下對浩二的執念,卻其實始終放不下過去的一切。當面對自己的孩子時,走不出這樣的邏輯怪圈。畢竟,如果和母親一起生活,實際上就是無法一起生活。



最後,町子還是嫁給了那位在戰爭中缺掉腿腳的男人,在蕭瑟的寒風裡,我們發現曾經與浩二你儂我儂的町子,最後還是做出了讓生活前進的選擇,她即將要成為下一個母親了,她會有自己的孩子,即便在生活如此艱辛的情況下。

「為什麼死去的人不是其他人,卻是自己的孩子?為什麼別人能獲得幸福,真想讓町子代替你去死。」母親還是無法承受這份痛苦。這幾乎是全片最令人動容的幾個片刻之一,戰爭中的生者是幸運的,但同時也是不幸的,正如那位堅持不流淚的失去父親的女孩。平凡人的生命在此得到倖存,也會產生各自的痛和愧疚。浩二還沒仔細想著要與母親告別,在剎那中被炸死;而母親,卻要承受這一切的「後遺症」。

通過亡靈的回憶與現實並進的方式,我們一步步走向動容淚崩:母親一個人支撐著生活的心酸、食物供給稀缺的生活現狀,若不是有準兒媳的互相支撐,已經難以再生活下去。而兒子亡靈的歸來,不僅給了母親新的生活動力,促使母親在回憶中找尋生命的意義,也給了母親解決心結難題的關鍵指引。亡靈給母親以安慰,也終究和自己陰陽兩隔的未婚妻告別。



《母暮》還有一個姐妹篇,叫《父暮》。
《如果和父親一起生活》是大師級劇作家井上廈的傑出作品,講述了廣島原子彈受害者的亡靈與自己女兒之間的心酸交流。《如果和母親一起生活》則是他未完成的遺作,是一部與《父暮》互文對應的姊妹篇。

「讓艱澀變得簡單,讓簡單變得深刻,讓深刻變得有趣」是井上廈廣為人知的劇作創作方式,這也是山田洋次的電影特色。這樣的方式來反思日本引發戰爭的罪惡和日本人民所受到的痛苦,便變得合理。
 
在拍反法西斯勝利70週年題材的時候,日本人落位點必定與中國人不同,而山田洋次導演的出手其實與他的生活經歷有關係。




他在戰爭期間來到中國,其2歲來到16歲的童年與少年時光都在中國度過,在東北足足呆了11年,這無疑給了他更多關於日本侵略中國的切身感悟,他此生不間斷地參加反戰集會,稱「日本必須反覆向中國人道歉」。

於是我們可以發現,在《如果和母親一起生活》中,他各種變換視角來做二戰70週年題材,把細節鋪進天氣、衣著、小物里,悲劇日常化。這些現實中的經歷在他的其他作品中也有諸多體現,並在某種程度上,令山田洋次的電影在中國十分吃香,他的電影在日本是國民性的,在中國的傳播範圍也非常廣。
 
這些生活經歷和反思也便是山田洋次不斷拍攝相同反戰主題電影的原因——《如果和母親一起生活》並不是山田第一次拍以再現日本普通家庭生活為內容來聲討戰爭與災難罪責的電影——僅僅是近些年來,他就創作出了兩部和這部電影有著互文性質的電影。

在2008年的《母親》中,他以小女孩的視角為切入點,講述了身為進步作家的父親野上滋因左傾思想被當局以妨害治安維持法的罪名逮捕,不久即受迫害致死,他被迫害的原因不過是認定官方口中的「聖戰」其實是對華的邪惡侵略,這也就被判定成「叛國罪」,家庭無數的重擔與流言與社會的折磨壓在了母親身上,她一個人撐起一個家庭的風雨。《母親》和《母暮》一樣,是吉永小百合獨擔大樑的作品。
這是一出最為慣常思路下的庶民劇,反射出日本二戰期間類似於「文化大革命」的精神狀態,並從一個普通家庭的哀怨與苦難折射出日本對華侵略戰爭的罪惡,而山田洋次的落位點選取在了母親如何在父親缺失的家庭中努力支撐、努力生活,卻為此而導致漫長的一生被毀滅這點上,並將平凡瑣碎的生活慢慢交織成一幅動人畫卷,令人動容。


2014年的《小小的家》講述了從昭和初期一直到今時今日,這段漫長的時間裡,作為女主角的多喜貫穿始終。算是一部日本平民生活變遷史,而電影的主線是一場不倫婚外戀和一段隱秘女同戀。
山田洋次用一個有溫度的愛情片來包裝,在一個煽情的庶民劇的外殼,實則包裹了一個逝去時代和其歷史變遷,以及普通民眾在簡單的生活中是如何看待戰亂年代,包括最終日本對中國的侵略給日本平民所帶來的悲劇與災難。
這部電影扇了日本右派一個大巴掌,除了真實再現了二戰時期的日本面貌,以家庭生活為主要表現內容,偶爾加人類似「支那問題」、食物供給、應徵入伍等話題,並對其進行不動聲色的嘲諷外,也通過對比展現了日本家庭的結構在戰前與戰後發生的極大變化。
 


從某種程度上說,《如果和母親一起生活》顯得像是《母親》+《小小的家》,再與那部《鐵道員》的創作思路進行交匯的作品。當結尾終來到,母親去世,終於能與浩二一起生活的那一刻,想必會令許多人淚崩,那一刻,彷彿在於一個時代道別。

我們能看見,大螢幕上的母親,面對死亡時的愉悅和終於與親人團聚的感動。
卻會忽視這一切是如此飄然,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母親終於接納了一切,屬於生命的輪迴:生的流逝,各自對生的完成,各自的重複。和這個悲慘世界和解,但這一切全因死亡的賜予,因為死的賜予,獲得了生的寧靜。



山田洋次這次傾注了巨大的深情在他的人物中,但放眼現實,不知又有多少戰爭後的生者會獲得心靈上真正的安慰,也許少之又少,無數人的人生困在戰爭之中,找不到出路,也看不到和解。而在七十多年後的今天,這部電影成了一曲安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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