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前》：手執愛炬走到天明

賭徒和妓女，一直在戲劇史和電影史上具有特別不一樣的象徵性，它們經常被用來作為社會學者研究普遍人性和特殊人性的「馬路大」（原材料），人們也總能從這兩種「馬路大」身上提煉出非正常人性的一些特質，然後反映給全體人類看，你們看，這就是你們每個人的內心最深處！

《天亮之前》這個故事的來源很合乎知識分子們總是孜孜以求地想通過各種方式認知人性深處的那些內容和訴求，是非常形而上的。至少，我們通過這部電影，通過郭富城和楊子姍相當戮力和精準的演繹，知道了，甚至相信了那些埋伏在賭徒和妓女這兩個人性符號內容最深處的東西，其實那也是我們人人都會有的，而且是積極向上的，是感動人心的。

所以，我覺得這部電影若說很成功，第一就成功於兩位主演郭富城和楊子姍都非常熱愛他們塑造的角色，都能莊重地表演出這兩個「濫人」的品質和命運。說實話，在商業電影氾濫，在低級的搞笑和惡作劇當道的中國電影市場之當下，這殊為難得；不過，我也隱隱覺得，他們如此戮力地表演，同時又會給電影和自己帶來一些商業風險。

在當下的中國電影，有一條至少靠譜一大半的規律性認知就是，認真等於風險。

由郭富城飾演的高野原本是大富之家的公子哥，一次不幸的空難，父兄皆罹難，打個不恰當的比喻就是，李嘉誠和李澤鉅都沒有了，他是惟一倖存的李澤楷，同時，高野卻是一個嗜賭如命的濫仔，接掌家業後的幾年間輸光了父兄留下的全部家產，只餘一身因為蹦子兒皆無之後無處發洩的賭欲——在他而言，賭，就是一種原欲。

這時候他遇到了前來報恩的妓女茉茉，楊子姍飾，電影為茉茉向高野的報恩設計了一連串的前史，但其實這並不是觀眾關心的，重點是當他遇到她，當一個賭棍遇到妓女，這對男女如何從人性的最惡處出發，在一夜之間就到達善之大善、美之大美的那個人性終點，如何讓螢幕外的觀眾為他們這「天亮之前」發生的一切毫不吝嗇地貢獻感動和眼淚。

要想達到這樣的目的，則，男人一定要有魅力，不是那種普通的輕浮的魅力，而是強烈的可以征服一切的魅力，而女人要性感與柔情兼具，但同時又要讓觀眾們對這個妓女懷抱莊重的崇敬；這些正是需要郭富城和楊子姍在電影裡完成的，看罷電影我可以不吝讚美地說，他們任務都完成得很好，當然，郭富城完成得尤其完美，甚至可以說，《天亮之前》是郭天王電影生涯迄今為止的最高峰，他用高野的形象為當下非常不著調的流行表演紮了一針興奮劑。

至於楊子姍，這個剛剛30歲的女演員，雖然之前已有《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和《重返20歲》問世，但《天亮之前》裡的茉茉仍然表現得大不同，想來想去，我覺得還是用以下的描述定義她的表演比較合適：楊子姍在這部由自己的丈夫吳中天導演的電影裡，因為愛情力量和調理和調教，達到了一個女人可以達到的最為感性和性感的完美，將自己與茉茉完全融合於一，與郭富城一起演出了一出看似男女主演真正發生了愛情的愛情電影。

《天亮之前》的郭富城讓我們看到了一個勤奮、老道和陽剛的超級明星永遠都不會褪色的青春表演，十多年前我曾為《三岔口》而採訪過他，當時我的同事大多對他在表演上還有多少潛力大為懷疑，但現在，我相信只要他們看了這部電影，會吃驚地發現，從表演魅力上講，郭富城才是真正的回天有術，而不是如某些明星，雖然臉上那張皮可以依賴玻尿酸維持不老，但那些表演早就人老珠黃了。

瞬間的激情，與一生的長情，是這對原本陌生的男女在這個短暫的夜晚故事的兩種不同的走向，一個賭徒，和一個妓女，無論是發生如何激烈的情感與慾望的迸發都不足為奇，電影也似乎一直在向觀眾暗示著這些，尤其是這對男女也說得上是非常般配（當然這是作為電影最起碼的要求），但在這個故事的表面之下，其實潛藏著另一個更加深刻的訴求，即創作者想把這個一夜情的故事變成一種生命與情感的永恆，變成刻骨銘心的愛、天長地久的情，和發人深省的人性和哲理。

電影裡，除郭富城、楊子姍之外，妓女阿sue（周雨彤飾）與拳手班鐘，也是兩個永遠活在黑夜裡的男女，但有一天，因為相愛，他們決定找到合適機會掙脫這黑暗，於是為了這愛，班鍾打了一場幾乎送命的拳賽——其實在拳賽中他已被對手幾乎打死，但就在裁判宣佈對方勝利之後，勝利者卻倒地而亡，班鍾卻掙紮著爬起，帶著阿sue逃出魔窟。

我單單選擇這一段看似極不重要的情節回述，是為了表達自己看這部電影時受到的某種感動，是被電影裡那份在愛的支撐和誘惑下可以起死回生的超能力（非邏輯）深深打動。

佛說，愛慾之人，猶如執炬，逆風而行，必有燒手之患；這部電影在說，如若你愛，即使逆風，即使執炬，即使燒手焚身，亦不能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