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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沉睡時 While the Women Are Sleeping

当女人沉睡时/女人熟睡时(港)/女人沉睡时

5.5 / 283人    103分鐘

導演: 王穎
編劇: 砂田麻美 Michael Ray
演員: 北野武 西島秀俊 忽那汐里 小山田小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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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紙樓

2016-08-11 02:12:08

「他們花費一輩子的時間,瞪眼看自己的肚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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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花費一輩子的時間瞪眼看自己的肚臍,並且想辦法尋找可有其他人也感到興趣的,叫人家也來瞪眼看。」

此言出自張愛玲的《流言》,是張氏對某些作家過於沉溺在書寫自我,把自家油鹽事當成家國興衰業,要讀者人人觀之矚之的譏語。2014年,影像評論家郭力昕出版其著作《真實的叩問:紀錄片的政治與去政治》,再一次引用了該句,來替他憂慮的臺灣紀錄片界的「肚臍眼」──自我觀看的歪風氾濫,下一註腳。在郭力昕看來,臺灣記錄片業者近十年來生產影像的主流策略,已逐漸不提藉由見證,辯證,反證特定情境下的特殊議題以令觀者內省社會脈落的責任,拍攝者淪入一種以「鉅細靡遺的敘述,回憶,有時伴隨喃喃自語的冗長敘述或自憐腔調」的廉價形式,強行將觀者與自己的親密經驗短暫連結;在這種策略下,鏡頭觀看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藉由看似客觀的觀看中找到拍者與觀者剛連結好的共通自我,一齊共鳴一齊自溺,追求名喚「感動」亦或「勵志」的影片高潮,而影像原有的議題與問題意識不僅次要,甚至會在高潮瞬間一併洩了洪。此舉猶如張氏譏刺的肚臍眼,是一個影像創作者為其自溺拋棄了使命。

然而,這也帶出兩個問題──其一,影像的生產,真的能脫離自溺,亦或說,自我觀看的機制嗎?其二,紀錄片作為一種影像的形式,真能避諱於自我觀看之外嗎?

這裡說的,不盡然是關於影像記錄工作者常爭議之的拍攝倫理:世上沒有不含主體的凝視,也沒有不帶介入的拍攝,拍攝與尊重在現實中該如何拿捏…云云,而是關於更為主觀的創作心理。人真的不能被自己的肚臍吸引嗎?創作慾望是絕對的主觀,主觀的極致即自我的觀看,當拍攝者對被拍攝物興起一股渴望多拍、放大與己身更切身更共鳴之人事物,並希冀「尋找可有其他人也感到興趣的,叫人家也來瞪眼看」的自我觀看衝動之際,是否並非僅是郭力昕冷靜力避的策略忌諱,而是創作者不由自主下保持衝勁,甚至定奪文本誕生樣貌的關鍵本能,至少是本能之一?

《女人沉睡時》被導演王穎定義為一樁「愛與夏日消逝的故事」,然而對健二與觀眾而言,這更像是一則關於自我觀看的具現化的寓言。健二對佐原的旺盛好奇催使他釐清這對男女的關係全貌,但到最後,推動他的不是性慾,而是創作慾。班雅明曾以一齣曖昧的比喻,說明旺盛的創作慾望為何與狩獵無異:「那個古老的獵人格言開始在我們之間起作用:我越是將自己每一根肌肉纖維調動起來去貼近那小動物,越是在內心將自己幻化為一隻蝴蝶,那蝴蝶的一起一落就越近似人類的一舉一動,到最後,彷彿唯有擒獲這隻蝴蝶,我才得以返歸人形。」(《捉蝴蝶》)佐原與健二皆是如此。

然而這一切只是好奇與對亟於出書的渴望嗎?當然不是。健二開始做了白日夢,「攝影視像的感動建立在對被拍攝物者的冒犯」蘇珊桑塔格道,然而夢則不然,這一切被現實冒犯而未冒犯現實的事物組成了健二的創作,他的夢即文本,而夢中的他既是拍攝者佐原,也是被拍者美樹,企圖藉由強硬的錄影來保留青春歲月的尾巴,正如他企圖用強暴來挽回與妻子的關係;夢中的他既是作者,也是讀者,正因對佐原不剪接不添物純粹一錄多年的緩慢敘事作風感到遲疑,於是不停製造戲劇性的幻覺情節:拐騙,殺人,少女逃難,老男猥褻....來填補自己作為一個觀眾想看見的事物。對螢幕前觀眾(片中頻頻暗示的"監視器角度"的偷窺者,最上位的偷窺者)而言,這場白日夢中的呢喃唯一的價值,即讓我們見識這個再也法無法寫書的男人只能以這樣的形式,去試圖觀看自我。

最後,夏日與愛消逝了,失去靈感的小說家則找回了他終究掙得的解答--作夢的能力即創作的能力,反之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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