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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爾加多的凝視--The Salt of the Earth

地球之盐/萨尔加多的凝视(台)/大地之盐

8.4 / 23,690人    110分鐘

導演: Juliano Ribeiro Salgado 文溫德斯
編劇: 文溫德斯 Juliano Ribeiro Salgado
演員: 塞巴斯提安 · 薩爾加多 文溫德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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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漁樵

2016-08-12 05:08:36

罪惡與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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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陳漁樵

失明的北非女人


上帝耶和華說,人類是罪惡的,這種罪惡伴著人生,隨著人死,擺脫不掉,乃「原罪」也。

也曾天真稚拙,當我還是個少不更事的孩童的時候,質疑上帝,批駁上帝,相信人的善,堅定不移的認為人類將永沐陽光。

這樣的認知到了什麼時候改變的呢?到了我長成一個大人,一個越來越邪惡的大人的時候,「人類將永沐陽光」的執念終於不攻自破。

《地球之鹽》四個字吸引了我,尤其是一個「鹽」字,因為我口味重,愛吃鹹食。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點開了這個紀錄電影,然後安靜的一聲不吭的將它看完。震驚之餘,滿懷滿心全是悲哀。

該片展示了巴西紀實攝影師塞巴斯蒂昂·薩爾加多用相機捕捉到的世界,一個美麗又醜陋的世界。紀實的鏡頭下呈現的世界完全真實,卻讓人心生懷疑。人,往往將過份真實的東西誤認為虛假,而將精彩的虛假當成是再真實不過,這也只是人類悲劇的其中一環。

伴隨著塞巴斯蒂昂攝影作品的逐次展現,讓我們一起走進這位萬水千山走遍的攝影師的一生。

塞巴斯蒂昂的家鄉在巴西東部艾莫雷斯地區,他從小在那片熱帶雨林里長大。15歲,離開家鄉,去了省府上高中,從此開始半生羈旅遠離家鄉的生活。他的步伐遍佈五大洲四大洋,從巴西到科威特,從埃塞爾比亞到馬里,從印度尼西亞到北冰洋小島……他的腳步走在朗朗乾坤,他的目光撫過萬千生靈。

照片一律是黑白的,卻比彩色照來得更加震撼人心。避開色彩的繁複,只要最素潔的。所有的孤獨,所有的悲傷,所有的荒誕,所有的絕望統統無處逃遁,在一個個眾生相、一方方土地上酣暢淋漓的反映出來。

塞巴斯蒂昂,獨坐山巔


在巴西的賽拉佩拉達礦場,他為眼前工人們的艱苦勞作感到震撼,同時也為這些為了金錢奔走的人感到悲哀。

「當我到達這個巨坑邊緣的時候,身上的每根汗毛都豎立起來,我從沒看過這樣的景像。雖然只有短短五秒鐘,卻包含整個人類的歷史,人類建造金字塔、巴比塔、挖掘所羅門國王的寶藏,沒有一絲機械運作的聲音,所有你能聽到的聲音,都是50000個工人在巨大礦坑底下的竊竊私語,對話聲、挖掘聲,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我幾乎能聽見這些人靈魂里金子響動的聲音。你會覺得他們像是奴隸,但他們沒有一個人是奴隸,如果非要說他們是奴隸,只能說他們是被渴望財富的想法奴隸了。」

為了金錢,這些人甚至可以不顧性命。

工人們在淘金,沒日沒夜地做著發財夢


1984年,他來到非洲,在衣索比亞工作了兩年,希望用鏡頭告訴世人,這裡的難民正在過著怎樣水深火熱的日子。

這大概是人類歷史上有記載的最嚴重的饑荒,上百萬的非洲人死去。沒有食物,沒有水,衣不蔽體。在這樣的情況下,疾病卻猖狂跋扈,霍亂侵襲了這片廣袤的大地。

我看見黑人小孩潔白天真的眼神,那白在油黑的膚色襯托下愈加顯得純粹,可在那個眼神裡,是驚慌,或是迷惑。一個非洲婦女在給她的兩個孩子餵奶,女人瘦極了,大腿只有我的手腕粗細,乾癟的乳房垂得很低,很低。兩個孩子一人咬住一個乳房,拼命地吮吸。那麼孱弱的母親還能有奶水嗎?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他們的食物被政府控制住了,拒絕發放。衣索比亞北部的營區里,處處是殘忍的政治欺騙。游擊隊知道政府會撤離,於是將難民們驅逐,趕往蘇丹。直升機在天上飛,機關槍向著人群掃射。

孤身一人逃難的小男孩,那是他的狗


1991年,第一次海灣戰爭結束,塞巴斯蒂昂前往科威特,撤軍的伊拉克人摧毀了科威特的油田,500塊油田同時燃燒,火光彷彿有整個星球那麼大。

熊熊烈火,終日不絕。陽光照不進來,月光照不進來,整個地區全天候處於昏暗之中,有的只是焦灼的空氣以及炙熱的土地。

當地的純種科威特馬全部瘋癲,鳥兒身上沾滿了油污,再也無法飛翔,一派生靈塗炭之景。

在坦尚尼亞,在烏干達,在蒲隆地,遍地難民,遍地死屍。手榴彈炸開了人群,死的死,沒死的被暴徒用刀砍死,沿途屍體長達150公里,一場種族滅絕正在進行。美麗的非洲大草原,成了人間煉獄。

一夜之間,青尼羅河畔誕生了一座「超級大都市」——200萬難民遷徙至此。
科威特,燃燒的礦井



戰爭,親手將人間打造成了地獄。每一個活在其中的人,都在備受煎熬和炙烤。他們有的人善良一生,可即便如此,他們到不了天堂。人間不會有天堂。

人類歷史上的戰爭數不勝數,在這裡,我不願意再多做陳述,只想列出數據,來讓大家看看。第一次世界大戰,1000多萬人死亡,2000多萬人受傷;第二次世界大戰,傷亡人數達到9000多萬人;韓戰,共計死亡人數達110萬人;越南戰爭預計死亡人數達290萬;伊拉克戰爭製造出480萬難民……死亡人數在百萬人以下的局部戰爭更是不計其數。

在親眼見證了戰爭對人類的摧殘之後,塞巴斯蒂昂說了這樣一段話:「人類就是可怕的動物,這種事情發生在歐洲、非洲、亞洲、南美洲,所有的地方。我們極其暴力,我們的歷史就是戰爭的歷史。這是個無盡的故事、壓迫的故事、瘋狂的故事,當我離開那裡的時候,我也病了,病得很重,我沒得什麼傳染病,只是我的靈魂病了。這是我最後一次旅行,在經歷了盧安達的悲慘歲月後。我離開那兒,什麼都不再相信。不相信人類的救贖,人不能這麼活著,我們不配活著,沒有人配活下去。」

我想起尼采的一句話,那個狂人的靈魂好像飄到我面前,他低下頭、俯下身、貼著我的耳朵,再一次告訴了我:「人類,是病得很深的動物。」

1994年非洲戈馬地區,一夜匯聚的200萬難民 背景是非


塞巴斯蒂昂回到了他的故鄉艾莫雷斯,然而,兒時的熱帶雨林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荒涼,漫山遍野沒有一棵樹、一株莊稼,而這一切全是因為人類的砍伐。夜鶯、知更鳥、鱷魚、樹木、藤蔓、瀑布、河流統統消失的無影無蹤,地裡再也長不出草。這個時候,他的妻子提出了令人吃驚的介意——種樹,種上600公頃的樹木。

第一批植下的樹木,活了4成。第二批種下的,活了6成……多年以後,那片雨林重新站立在這片土地上,他們成功了。這給了塞巴斯蒂昂很大的鼓舞,也因此他的心漸漸走出十年前的非洲大地,走出那片人間煉獄。他決定製作一個向地球致敬為主題的項目,他想要為這個世界做點什麼。

他本是一個人文攝影師,最後卻轉而拍攝自然風光。當他關注人類的目光轉向了其他生物的時候,困頓他內心多年的罪惡感不再那麼沉重,原來這個世界還是美的,原來只有人類無可救藥。

當視野跳脫出人類自身,以宇宙的眼光來觀察這個世界,你會發現,胸襟開闊無比。在上帝眼中,人類之間的大屠殺大概就類似於我們人類觀察兩個螞蟻族群之戰吧,渺小,卑微。人類不是世界的中心,於大自然而言,人只是其中一員。人更加不是萬物的主宰者,眾生當平等。想到這裡,慶幸地笑笑,人類究竟沒有倒退,從前,人與人之間都不平等,現在不是已經有了很大的改觀了嗎?不過,「眾生平等」的觀念什麼時候能提出來並加緊落實呢?

可是高智能的人類有可能與自然萬物和諧共生嗎?似乎很難。紀錄片的後程,原始印第安人的生活方式給了我們一個肯定的回答。也唯有如他們那般,人才是作為一個子集,包含於自然的大集合里。人和自然的關係不應該也不可能是「平行宇宙」。

原始印第安人正在捕捉一隻樹獺


紀錄片的主人公塞巴斯蒂昂是混混塵世里少數清醒的人。他的兩隻眼睛都睜開著,一隻眼看清了人類的罪惡,另一隻眼指引著他走向一條救贖的道路。他用實際行動,復原了一大片原始雨林,救贖了自己那閱盡滄桑的滿懷悲愴的靈魂,也救贖了艾莫雷斯當地的居民。他將向地球致敬的主題攝影命名為「創世紀」,我想,他希冀一個更好的世界,同時相信人類能夠做更優秀的物種。

影片最後的鏡頭在那片塞巴斯蒂昂拯救的熱帶雨林里,他靠坐在一棵大樹下,看著親手種下的林子,滿意並且充滿期待的說道:「這片土地對我來說太重要了,我們形成了這片土地的循環。在這個循環里,我們度過了一生。我父母的人生,我姐妹的人生,我的大部份人生。今天,我又一次在這裡生活。莉莉婭和我,這片土地一直在訴說著我們的故事。它見證了我的童年時代,並將陪伴我的老年時光。當我死去的時候,這片樹林將恢復到我出生時的狀態。整個循環圓滿了,這就是我一生的故事。」

從來都是荀子「人之初,性本惡」觀點的維護者,我相信,人本野蠻,需要後天的教育來馴化和善化。可當人將自己看成人類的一員,而不是全自然的一員的時候,災難開始了。道德的桎梏和教育的訓誡非但無法牽制人類,反而成為暴虐的導火索,使得人類愈加瘋狂的對其他生物展開毀滅的報復行為。野蠻是慣出來的,而野蠻的最佳溫床則是過份虛假矯飾的所謂文明。

當人意識到自己罪孽深重的時候,救贖的天啟——攸然洞開。

這是一群裸體的原始印第安女人,我看見的不是色情,是樸拙。

【作者簡介】

陳漁樵,青年作者。一個熱愛寫作,熱愛讀書,熱愛旅行的大男孩兒。
部落格:@陳漁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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