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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門客棧--Dragon Gate Inn

龙门客栈/DragonGateInn/DragonInn

7.4 / 3,628人    Hong Kong:111分鐘

導演: 胡金銓
編劇: 胡金銓 白鷹
演員: 石雋 萬重山 徐楓 薛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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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佐月

2016-08-12 05:23:55

我眼中的《龍門客棧》與《新龍門客棧》(2015年舊文)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藉著第五屆北京國際電影節的機會,到電影院看了巨幕修復版《龍門客棧》。第一次看胡金銓導演的作品,而且在電影院,為自己此時此刻身在北京感到幸運 。因此前看過徐克監製的《新龍門客棧》,便在沒看介紹的情況下進了影院,想是差不太多,結果除了故事框架差不多,其他方面的差別還是很大的。

同一個故事,交給了不同年代,不同風格的兩位導演詮釋,出來的作品變成了導演各自的解讀和獨特風格的體現。從電影院回家,在網路上又看了一遍《新龍門客棧》,鮮活的畫面,兩個版本的故事,場景,音樂,演員,一一在我腦海中循環回放著,你來我往地,偶爾串串戲,於是想對比一下這兩部電影的不同——看來我的確有學比較文學的潛質。不懂任何電影理論,也沒看過名家的解讀,既然電影以聲光的形式呈現在我面前,我便用眼睛看,用耳朵聽,用貧乏的個人經驗——直接的和間接的——配以淺薄的文化素養,談談我在觀影之後最直觀的感受。



故事

兩部電影的故事框架是一樣的,佞臣當權,忠良被害,義士捨身搭救忠良之後,最終正義戰勝邪惡,奈何亂世,義士未能繼續主持正義,重整乾坤,只好退居大漠,或者歸隱山林,這是古代仁人義士入世不成,又不願自身在污濁環境中沉淪而選擇的,唯一能選擇的途徑,其始祖想是陶淵明,陶先生吧?

67年版本,故事線索是多元整一的,四條線索即四路人馬,東廠、朱家兄妹,押解於氏子女的衙差與蕭少鎡,四路人馬相繼到達龍門客棧,矛盾在客棧內展開,情節在各方勢力的明爭暗鬥下向前發展。在這一版本,龍門客棧是一個落腳點,各方人物因路過此地而捲入搭救忠良之後的行動中,那少俠蕭少鎡看似一個賞金獵人——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並不是因與於謙於大人(聽到於謙這個名字我跳戲了)有任何關係,或是其故人或故人之子,如那朱家兄妹,或曾是其帳下的士兵,如其朋友吳寧,因吳寧曾在於大人手下做事,想是蕭少鎡聽過於大人,但不知有無個人往來,因此人物行為有偶然性。

92年版本,龍門客棧成了幾方勢力必經之地與必爭之地。曹少欽(壞蛋倒還是那個壞蛋)不殺掉楊氏後代,目的是引其部下週淮安現身,以便一舉殲滅楊氏餘黨,陰謀從電影一開場就設定下來,正因如此,正反兩邊的人物非常鮮明,觀眾在看東廠番子苦練殺人之術時,在期待周淮安的出場,也在期待最終的正邪大對決——曹少欽PK周淮安。

從整體來說,67年版本是寫實主義的,92年版本是浪漫主義的,這也是胡金銓的江湖和徐克的江湖之差別。胡金銓的江湖裡有忠誠、俠義,邪不壓正,捨身取義,徐克的江湖裡也有這些,但他又加了料,他加了打情罵俏,黃段子,加了兒女情長,加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圓滑、狡詐、亦真亦假,隨機應變,這是混江湖的人除了一身好功夫之外應有的軟實力。相比之下,67年版本好人就是好,壞人就是壞,人物顯得呆板,除了為了正義而戰,他們沒有個性、沒有個人風格、沒有生活,沒有幽默感。

前者荒涼的山丘、乾枯的河床、炙烤皮膚的太陽,寫實是寫實,但不令人心生嚮往。最終蕭少鎡一行人被圍困的山丘,現在出門走到香山,依然能看到。草木低矮,植被被破壞後,內層黃色的泥土暴露出來,暴曬的大晴天,走在黃土路上,一步一股灰塵,搞得人灰頭土臉,毫無美感。而人跡罕至的大漠,放眼望去,渺渺千里儘是黃沙,狂風吹起時,沙塵包圍一切。荒涼依然荒涼,熱依然熱,這種景像卻帶著浪漫色彩,即使我知道,在沙漠中行走,塵土要比山丘中大得多,一副鞋帽會更髒,但是只有鞋子褲管粘著塵土和從頭到腳被塵土包圍,在畫面上,後者更有詩意。



人物

92年版本中,龍門客棧掌櫃由男變女,從吳寧到金鑲玉,這是兩個版本最大的區別。吳寧意指天下不太平,永無寧日,金鑲玉則把這不太平的世道放在了一個女子身上來體現。在亂世和比亂世更亂的大漠中,金鑲玉和各色人等打交道,這時候,孫二娘和她的宰人剔人肉的店夥計遠比笨拙、樸實,膽小怕事的胖廚子更寫實些。所謂江湖險惡,並不是因為江湖上行走著各色惹不起的大佬,而是因為江湖的每個角落裡都有一個用刀如神,殺人卸肉的廚子。

把吳寧換成金鑲玉,或者說換成一個有情義的孫二娘,新版的故事情節更複雜了。插曲的增加,讓人物有更多表現自身性格的機會,人物形象才更加豐滿。67年版本中,可能是時代的關係,朱小姐對蕭少鎡是有一份情感的,從他發現她是女兒身那一刻開始,從他敬酒時偷偷遞紙條報信那一刻開始,但是畫面上的表現只限於朱小姐在臨走前輕喚了兩聲蕭大哥,深情凝望兩次,導演還只讓她看到蕭少鎡的側臉。92年版本中,周淮安與邱莫言(儘管她的來歷不太清楚)的愛情變成了動亂時代的俠骨柔情。曾有人說過,張國榮和林青霞,一位哥哥,一位姐姐,他們的美是超越性別的,林青霞不只一次扮男裝,每一次都給人以驚異的美,因為知道她是女子,那一身男裝扮相便不是帥,不是酷,單只是美。插一句,今天,4月19日,香港金像獎紅毯儀式上的賴雅妍給我以類似的美感,但她離林青霞太遠了。

67年版本中,給我印象深刻的人物、性格特點最突出的人物是朱家少爺和胖廚師。衝動,魯莽,不動腦子,這是朱少爺最明顯的性格。蕭少鎡只是功夫好,朱小姐機智,吳寧沉著、冷靜——這兩個詞也可以用來形容我們的蕭大俠,但是,他們大多數時候沒什麼表情,可能因為忙於打鬥,沒時間展示自己的性格特點或人格魅力,在這一點上,胖廚師的性格展示出了多個不同的側面。

他善良,不忍心害人,同時又膽小怕死。下毒那場戲,東廠的人嚇唬他,他連反抗都不嘗試,就默許了對方在酒裡下毒,之後又不忍見死不救,兩次打擾蕭少鎡喝酒,還打翻了酒杯,那種欲說不敢說,徘徊在勇氣與怯懦之間的機智,讓人歡喜,也讓人忍俊不禁。

反派大BOSS臉譜化,兩個版本都是,壞人永遠一副殭屍臉,非裝相擺酷不能做大反派——92版本的賈廷和路小川兩個配角不錯。67版本中,曹少欽因為哮喘,功夫好,但不能長久受累,最後被累到無力反抗的鏡頭,不好意思,我笑場了,主要是演員的表情和肢體動作太搞笑了,讓人覺得他那大BOSS的派頭是硬拗出來的,鄉村二逼青年才是其真面目。這位大BOSS不是被蕭少鎡一行人打死的,倒像是自己作死的——身邊人都撤到他處,明知自己撐不多久,還自不量力,以一對多,自作孽不可活。甄子丹扮演的曹少欽也沒什麼特別的地方,唯一特別之處便是向來演正面角色的甄子丹演了一回大反派。

92年版本中,性格最豐滿的當屬金鑲玉。金鑲玉,一如她的名字,美玉無瑕,但是不純粹。飄在江戶上的玉,要嘛碎,要嘛沾染了銅臭和血腥,除此之外,有第三條路嗎?邱莫言是碧玉無暇吧,可她的經歷與結局都很悲慘。金鑲玉在電影中爆了很多粗口,為此我特別想找來粵語版看看,看張曼玉是怎麼用粵語罵」我X你爹「的。67版本中只有一句粗口,大檔頭被蕭少鎡氣急,罵了一句」先你媽個頭「,金鑲玉則將粗口發揮到極致,兼配以各種黃段子。人真是長大了,小時候在電視上看這部電影,根本不知道金鑲玉講的是什麼,「點蠟燭「到底是什麼意思,大人也不好意思解釋吧。那時候的我,估計只關注 飛來飛去的武打場面,把聽不懂的台詞自動過濾了。

金鑲玉在金錢與本善之間跳來跳去,既獅子大開口地賺錢,又在各方勢力中尋找代表正義、情義的那一方,不能說她真的愛上了周淮安,她只是從周淮安的身上看到了無情無義世界裡的真情真意。她在雙方交火時出手幫忙,從立場搖擺不定變成了周淮安的同盟,不僅因為她的夥計被東廠殺死了,更因為她認同了周淮安所代表的價值觀。最後她放火燒了龍門客棧,帶著廚子去找周淮安,正是她對周所代表價值觀的真誠追隨——誰說在亂世不應談兒女情長,亂世的兒女情更深。

在這一版本中,周淮安負責帥,功夫好,計謀深,性格隱忍,有真情真意,邱莫言也適用於這些讚美。同時,她還有女人的脆弱。他們是大俠,是英雄,但是太過片面。角色性格應該同金鑲玉一樣,有正面,也有反面,這是不論大俠還是普通人都無法避免的人性本來面目。金鑲玉亦正亦邪,卻很可愛,她貪財,殺人,風流,放蕩,又不失機智,勇敢和幽默感,這才是一個人應該有的多樣的性格,也是與她深處環境相適宜的性格。在我看來,張曼玉的角色中,阮玲玉排第一、金鑲玉排第二、



武打場面

前文說過,胡金銓的江湖是寫實主義的,徐克的江湖是浪漫主義的,寫實與浪漫的區別,在武打場面上體現得最為明顯。67年版本中,武打場面,乍看起來有些彆扭,這和我的觀影經歷有關係。上次看這樣的場面是在成龍的《醉拳》中,之後我便在成龍的戲耍式武打與各種頻繁使用威壓的武俠電影中欣賞武打場面,所以才會覺得一招一式,清晰明確地打法讓人物顯得笨拙。

難道行走江湖的大俠都是這樣與人比武的嗎?小心翼翼地扎馬步,觀察對方的動作,謹慎地進攻同時防禦?大俠不都是三下五除二,劍一出鞘,兩個轉身,對方就見紅或者死掉的嗎?我對武打的欣賞口味,是徐克式武俠及香港武俠電影培養起來的,有這樣的經歷,對胡金銓的第一反應有些不適應在所難免,

不過,當認真地看完一個武打場面,我發現這樣的打法更耐人尋味,值得反覆琢磨,而不是兩三秒鐘鏡頭閃過,看過了爽一下,然後就忘記了。你永遠搞不明白路小川是怎麼被打進兩個磨盤之間的,你只看到鮮紅的血液流出來了,狗血撒狗頭成了一個鮮明的象徵,具體的動作場面便不再重要了。但是你可以從朱小姐與毛宗憲的單挑中看清楚一招一式。

這個場面給我印象特別深刻,一方面,朱小姐從容不迫,冷靜地應對毛宗憲及幾個手下的圍攻,另一方面,朱小姐是如何傷到對方,傷在哪裡,用的哪個招式,何時佔了上風,又在那一招式敗下陣來,鏡頭表現得清清楚楚。和徐克版本中人物飛來飛去,只聽見刀劍相互碰撞,看不清具體招式的寫意式打法的相比,胡金銓鏡頭下的大俠才算是實打實地拼功夫——儘管也只是招式而已。回頭看周淮安連同邱莫言,金鑲玉與曹少欽在狂沙中決戰那場戲,我只看到幾個人亂蹦亂跳一氣,只有金屬撞擊聲與血漿飛濺聲,只有狂風呼嘯,把人淹沒在黃色背景中,完全看不到招式所在。當然,那個場面帶來的意境美要比兩個人乾巴巴地打上十分鐘更令人陶醉。

記得有人評李安的《臥虎藏龍》說,李安給了武俠兩樣東西,一是俠客的身份。俠客行走江湖,行俠仗義,打抱不平,但他們也有一份謀生的職業,俞秀蓮是鏢師,而且他們有分寸,在有可能損害職業生涯時,行俠仗義要經過再三考慮或者乾脆放棄。二是給了俠客的輕功一個媒介。習武之人力量大,走路快,身輕如燕,但不足以令其擺脫地心引力,但是俠客可以藉助外物,讓自己克服這一物理現象,李慕白借竹子之力。這是我比較能接受的武打方式,結合西方實證主義與中國詩意浪漫而成的思維模式。可惜,現今的武俠片,俠客不飛簷走壁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混江湖的。

補充一個地方。兩個版本中,正反兩面人物表面上笑面相迎,和和氣氣,但是暗地裡交手,殺得你死我活——今天社會的勢力鬥爭亦是如此。雙方矛盾激化,撕破臉皮,總有一個矛盾爆發的關鍵點。67年版本中,大檔頭收買蕭少鎡未遂,被蕭少鎡」先貨還是先錢「的問句惹急了,罵了一句」先你媽個頭」,雙方開戰。92年版本中,賀虎和鐵竹認為,早晚和東廠的人也是要打一場,不如現在動手,然後血戰就開始了。說起來,若只因為周淮安去春宵一刻,秋姑娘吃醋喝酒,兩個護行人便按捺不住,動起手來,且在對己方不利的形勢下,這樣的矛盾爆發有點牽強吧。



音樂

為了在電影院忍了100多分鐘吵得要死的嗩吶,一定要談一下電影配樂。《小刀會序曲》,即使不知道名字的人一定也聽過無數遍了。兩個版本都用了這個曲子作為開場曲,令更多人熟悉這個曲子的應該是周星馳,他的電影頻繁地使用《小刀會序曲》,如《大話西遊》,《鹿鼎記》,《大內密探零零發》。

62年版本的配樂簡直不能更吵。尤其在大BOSS出山那一段,眾人抬著他,在山嶺間翻越,即將把蕭少鎡一行人圍困在黃山出之前。電影院音響太好,震得我耳朵嗡嗡響。全程民樂樂器,二胡,嗩吶和大鼓。我對嗩吶的糟糕印象來自兒時村裡的喪禮。整天整天地吹,嗩吶聲音大,穿透力強,以致於後來一聽到嗩吶聲,本能地抗拒,且自動朝糟糕的事情上聯想。即使撇開個人經歷,這樣的配樂也不能算出色,單一樂器反覆使用,情緒單調,且不能完全配合劇情和劇中人物情感發展。

92年版本中,沿用了《小刀會序曲》,但在其它樂曲上下了功夫。網上找不到電影原聲帶,因為這部電影壓根就沒有發行原聲帶。為此,快進式重看了一遍電影,專門注意音樂上的變化。依然有嗩吶,鼓,二胡,但是增加了笛子和琵琶。同是民樂,笛子給我的印像是江南女子,琵琶至多是上了年歲的江南婆娘,嗩吶則是西北大漢,糙得很。

用短促的琵琶聲暗示危險來臨再好不過,東廠兵分三路部署那段,背景音樂是琵琶配以二胡,令我印象深刻。另外,笛子又成為周淮安與邱莫言的信物,還配了一段《破陣子》,在配樂層次上升了一個level。笛子聲音空靈,私以為與深山,竹林、小橋流水更相配,用以表示大漠的空闊也無不可,若一定要給漫天黃沙的荒漠選一種樂器,我還是選琵琶。因為它有蒼涼的成份,同時適合大漠變換莫測的天氣和人心。
小小心願:希望電影上映多少週年時,製片方能出一個紀念版的原聲帶。



P.S.其實還想討論下兩個劇本的台詞之差別以及那個年代人與人之間的溝通方式。因為找不到粵語版本,國語配音的版本恐與原版有不一致的地方,以後有機會再補充。

P.P.S.蕭少鎡與周淮安都用了那把與雨傘合為一體的劍,但表現後者充分利用這一特殊兵器的場面並不多,倒是邱莫言的子母劍最後放了一個大招,至曹少欽於死地——韃子廚師的刀法,有點像《雙旗鎮刀客》的表現方式:別問來由,直給結果。蕭少鎡用起來的頻率挺多,但是一手一把劍,一手一把傘,並沒有讓他打起架來顯得更瀟灑。況且,那把劍是圓柄的,摩擦力小,中看不中用的成份更多些。

P.P.P.S.作為《龍門客棧》的續集,《龍門飛甲》也看過,鑒於炒冷飯之作,且眾星雲集,群魔亂舞,我把他看作是魔幻現實主義,即使有周公子,廠花神馬的助陣,也不打算重新看一邊,再評論一番。放過它,也放過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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