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讓往事隨風，都隨風

第一次聽說《樹大招風》，是在部落格看到了三位主演的單人通緝令海報，大概了解到是虛構香港三大賊王聯手作案的故事，以為又是一場腥風血雨的傳統港式警匪片。除此以外，在看電影之前我沒再了解更多，所以萬萬沒想到真正的劇情是，一切根本都沒來得及開始就結束了。 三位賊王在影片裡始終遊蕩於不得志的生涯中，他們早已脫離了光輝歲月，重出江湖始終是他們潛藏在心底而未能得到滿足的慾望。但在最振奮人心的時刻看到進度條，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對。果然，高潮似乎出現了又似乎沒有，意料之外的反轉將宿命凝固在瞬間。戛然而止的雄心壯志和熱血豪情，挽不回蔓延的悲哀，扼不住命運的荒謬。 在觀影過程中我發現，電影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想像中的火爆場面。最暴力最血腥的畫面也不過是季正雄捅了兩個跟班幾刀，還有最後葉國歡一夥人和街頭幾名巡警的短暫交火。甚至關於除葉國歡以外的兩位賊王被捕的結局交代，也僅僅止於他們被警方圍困的鏡頭，沒有掙扎，來不及槍響，無力反抗。在靜默之中，在深夜荒野的兩束車燈照耀下，在黎明破曉透過窗帷的一絲光芒中，一切輝煌頃刻間成為了過去，所有雄心和理想剎那間黯然失色。命運的不堪一擊，人生的意想不到，理想與現實的脫軌，都集結於這短短幾分鐘的鏡頭裡，即便是叱吒風雲、威懾四方的賊王也奈何不了。 就是這樣，整部影片的鏡頭是那麼的平靜。緩緩道來，如水般波瀾不驚、靜謐無言，結束也要結束得簡單俐落，不留情面，賊王氣場一夕間全無。在風起雲湧的前一秒，所有蓄勢待發的火苗被重新壓抑，永不復燃。可謂是沒有大場面，卻有大格局；不見血流成河，但梟雄末路時心碎的血泊彷彿就在眼前。 三條線索交叉並行 敘事節奏不徐不疾。 於我而言，卓子強的段落最有意思。因為這個人的性情之乖張、作風之浮誇、氣焰之囂張都為整部電影平添了一絲黑色幽默，很有趣。他自信到了自滿自大的地步，把犯罪當作偉大的人生事業，並且在事業中不斷尋求突破。這種情緒被他誇大得好像他多麼進取多麼要強一樣。他也是三人中唯一一個沒有壓抑自我、失意落魄的。因為他沒有隱藏身份四處藏匿，而是一直在明處與警察作對，繼續他的犯罪事業，而又沒人能抓到他的把柄，不能奈他何。但這也會讓他感到無聊和膩煩。他企圖促成三人合作的原因不光是為了光復往日「風采」，更是因為長久以來的勾當對他來說不再產生新鮮感、刺激感，他需要更宏偉的目標，他需要實現所謂理想。卓子強的言談舉止中充滿了戲劇化的成份，甚至於讓人覺得他是一個極致的浪漫主義和理想主義分子。那種不可一世的樣子，邪惡得發光。 陳小春的形象看上去就蠻適合這個角色的，可以說是本色出演吧，不過他也演得確實很好。有人說他在這部電影裡的演技太過表面化，我覺得原因有二，一是這個角色本身的性格就是如此，很浮誇，二是這部份的劇本相對偏弱，對人物的內在刻畫淺顯了些。儘管如此，卓子強片段淡淡的喜劇成份反倒起到了平衡作用。適當地中和了整部影片的嚴肅和悲涼。 另外想說的就是季正雄這條線 這無疑是最細膩最有張力的一個段落。劇本對季正雄行事低調手段毒辣的特點刻畫得非常精準，而林家棟的微表情又將這個人物的內心戲演繹得十足到位，因此季正雄在這部電影中雖然話不算多，卻成為了三位主角之中被塑造得最立體、最豐滿的一位。季正雄相對於其他兩位而言，生活是最為窘迫的。身份不斷變更的他一直在漂泊，沒有固定的居所，更沒有追隨的小弟。可能也正是這個原因，使得季正雄的片段里，關於細節的描寫非常平實，貼近生活，更充滿了悲情。林家棟的演技更是為這個角色增色不少，落魄感和報復心交織，陰狠而謹慎，心思稠密而下手果斷。也正是這些飽滿的性格鋪墊，讓他的結局在三人之中尤其顯得寧靜而富有力量。這部份的劇本非常完整，完全可以獨立成篇，非常精彩。 空穴來風。全片的故事圍繞著「風」鋪展開來，所有人隨「風」向動。這風在三人同台的不經意間有了來源，隨即傳開。風聲走漏後三人之間開始出現交集，一步步地牽引之下，三人聯手指日可待。 樹大招風。三大賊王的名頭既是他們自尊心的寄託，也為他們招致了各種各樣的麻煩。卓子強的專線電話招來了騙子，這還算輕的，只是小麻煩。葉國歡隱忍多年，卻因一通電話的刺激而憶起昔日風光，壓抑許久的自尊心起了作用，一怒之下扣動扳機，也引火燒身，自掘墳墓。季正雄則是暴露了身份，在兄弟情和自身命運的糾結下沉沉睡去，待到天亮，已無路可回頭。 山雨欲來風滿樓。歷史性的、傳說級別的三大賊王交匯便是發生在風滿樓，自此之後，便是風雨欲來，暗潮翻湧。我們隱隱期待，期待大戰一觸即發。 讓往事隨風。這精心編排逐步搭建的緊迫感竟因劇末區區幾分鐘的反轉而一秒轟塌，可見宿命多麼悲哀。它的悲哀，現實得虛假，戲劇得真實。一場荒唐的空穴來風和醞釀許久的山雨欲來，終因樹大招風鑄成末路梟雄。 一切戲說都隨風而來，迎風飄動。那麼這往事不如也讓它隨風而去。就讓往事隨風，都隨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