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譚是座瘋人院

好多導演喜歡在電影裡引用瘋子的笑話。伍迪•艾倫是其中之一。《安妮•霍爾》的結尾就有一個這樣的笑話：某人去看精神病醫生，他說：大夫，我兄弟瘋了，他以為他是一隻雞。醫生說：那你怎麼不把他帶來？那人說：我倒是想，但我需要雞蛋呀！

姜文也是。《太陽照常升起》周韻演的瘋媽乾脆就是一精神病人，口無遮攔地講著寓言般的段子。其中一個是這樣的：傻子站在井邊，盯著往下看，嘴裡唸唸有詞：13，13，13……瘋子好奇地湊過去看，被傻子一腳踢進井裡。傻子接著數：14，14……

類似的精神病人笑話有很多，網上一搜一大堆，基本上都大同小異：一個人瘋了，另一個看似正常的人，也瘋了。兩個瘋子湊一塊，就成了段子，是典型的「預期違背」的結構。

在DC漫畫世界，阿卡姆精神病院是重要的地標。小丑，是重要的反派。電影《蝙蝠俠•致命玩笑》不講一個精神病人笑話，簡直對不起阿卡姆、對不起小丑。笑話是這樣的：兩精神病人決定逃離精神病院。就這樣，一個夜晚，他們爬上屋頂。在那兒，隔著窄窄的間隙，輕輕一躍就是城市的屋頂，月光溫柔，通向自由。第一個瘋子跳了過去。但他的夥伴不敢跳，怕摔下來。第一個人有了主意，他說：我有個手電筒，我會用它照亮屋頂的間隙，你可以順著光線走過來。第二個人喊道：你當我瘋了嗎？我走到一半，你就會把手電筒關了。

小丑講完笑話，情不自禁地狂笑。蝙蝠俠愣了好一會，終於醒悟過來，抱著小丑也哈哈大笑起來。遠處響起了警笛聲，兩個人笑得直不起腰，活像一對知己，活像一雙兄弟。

和諾蘭版毫無根據瘋狂的小丑不同，本片閃回了小丑變瘋的過程。他本是個不得意的脫口秀演員，以講笑話為生，但聽他笑話的人沒一個笑的，所以他理應懷才不遇，掏不起房租，被房東下最後通牒。那家徒四壁的房子沒什麼可留戀的，除了身懷六甲的妻子，在背後溫柔地支持他。他準備鋌而走險，嘗試跟罪犯幹一票大的，「週六上午就成了富翁」，所有問題將迎刃而解。可惜他經歷「最糟糕的一天」，妻兒意外去世，犯罪被當場識破，驚懼之下跳入化學池，出來時赫然發現自己有了一張新臉孔：眼球凸出，嘴唇鮮紅，綠色頭髮。世界如此荒誕，摧毀了他循規蹈矩的最後一絲意念，他抑制不住地大笑起來。於是他瘋了，變身小丑。

文明建構在理性的基礎上，瘋癲是它的對立面。但事實是非理性才是理性的真實，就像先有瘋子才有瘋人院，先有犯罪才有監獄，為了對付前者才有了後者。

「最糟糕的一天」猶如一聲棒喝，小丑闃然頓悟。天下倒懸，瘋癲才是真實。小丑犯罪不為金錢，不為美女，更不為毫無來由的惡。他的目標是摧毀文明社會的基石，理性社會的偉大發明——法律。他要證明大道不行，世人愚昧，他沒瘋。

蝙蝠俠以暴制暴，不受懲戒，看上去是法律最後的屏障，實質也是法外之人。他和小丑唯一的不同，是他選擇和法律站在一邊。

小丑揭露世界荒誕的一面，蝙蝠俠維護世界理性的存在，因此本是最相像的人卻勢同水火，兩個只能活一個。儘管內心裡他們都認為哥譚是座瘋人院，他倆是唯二的先知。

但在世人眼裡，他倆才是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