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訊息
稻草狗--Straw Dogs

稻草狗/大丈夫/Strawdogs

7.4 / 64,711人    113分鐘 | 118分鐘 (uncut)

導演: 山姆畢京柏
編劇: 大衛施烈戈德曼 山姆畢京柏
演員: 達斯汀霍夫曼 蘇珊喬治 彼得法漢
電影評論更多影評

JOS

2016-08-30 05:49:28

誰是反派?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假如按預設的視角,是從David夫婦角度出發看問題的,那就是一個飽受欺凌最後報復的故事。

但本片精妙之處就是它塑造了一個衝突,在此兩種公義的觀念和實踐發生了衝突。假如從鄉下人角度出發看這一敘事,會發現David才是惡人。
(事實一:Tom的女兒Emma在教堂節慶上和邊緣人John離開,Tom組織鄉民尋找John,這時外來者David打電話到酒吧找醫生,聲稱John受傷並且在他家中。Tom等人情緒激動(可以理解)並且集體上門要求David交出John,但是David保護John並聲稱這是其責任,為此他其後在其租住的房屋和鄉民發生打鬥,殺死多人。次日Emma遺體在教堂附近建築內被發現。)
(事實二:警官在現場房屋外死亡,對此事雙方各執一詞。)
(事實三:外來者Amy聲稱有兩名死者幾天前強姦過她,這兩人已被其夫David殺死。)

先前逐漸升級為強姦的欺凌事件在最後的殺人事件前顯然已經失焦了,現在故事的焦點是一位父親為了尋找被邊緣人John擄走殺死的女兒而到外來者David要求帶走John詢問女兒下落。然而因為外來者David無理地為John撐腰,失去女兒的父親和其他村民被激怒,從而闖入David租住的房屋,後者採取激烈的反擊,導致包括警官在內至少三人死亡。

在人類社會的多數時間裡,這種事件最後的處理是遵循修復社群的原則。或者可以說,在現代社會誕生以前,村民第二天發現慘案的結果就是在樹上吊死三個人,兩位外來的夫婦,以及一位本村的瘋子。即使去掉了外來者方便作為消除內部危機的替罪羊的因素,以小社群為中心的熟人社會依然會傾向指責夫婦二人為這起事件負主要責任,因為。John最終會承認自己殺死了Emma,即使不考慮這一點,鄉民對其的有罪推定並不無道理。問題的關鍵是,這是這個鄉村里大家都熟悉的一幫人之間發生的一件事,它從Emma的死亡擴散到再造成至少三人死亡無疑是David的責任。他在沒有理由(既不了解John,也不願與村民集體合作)的情況下保護John,導致慘劇升級。

David可以辯護的是,他是為了保護John不被不人道對待而這麼做,但是問題是,這是一個抽象的原則性的正義,在人類歷史的多數時間裡沒有意義,並且在村民看來,John並不應該由David來保護(保護包括規訓),他首先應該由其兄長保護,然後由村民保護,無論如何輪不到一面之緣的外來者David來保護。因此事情演變為,David破壞了鄉村的內部秩序,正義的村民集體正要抓出內部一位壞分子,然而此時David悍然干預村莊內部事務,為壞分子提供庇護。

(正義在這裡有兩個層面,一個是此時缺席的現代社會的正義,它是以國家為邊界的,預設每一公民享有均等的權利,以及涉及懲罰的權利伸張必須藉由公權力來執行;第二個是五位執槍村民代表的正義,這裡權利和身份掛鉤,懲罰的權利得由自我伸張。)

現代社會一般而言是由普遍的權利來規範的,這意味著我們面對陌生人可以採取一套最低的交往規範(如同David在發現死貓惡作劇以後所作的那樣)。而這種策略假如在傳統社會中,就會被視為軟弱和孤立無援。傳統社會的人際關係難以描述,我試圖以本片中David所犯的錯誤來總結:

1. 他不適合搬到陌生區域去。傳統社會總是非常排外的,因為人們以習慣而不是權利邊界來確定人際關係,這也是一種更自然的人際交往形式。換句話說,兩個人間的相互地位,他們在青春期就已經確定了,他們父輩的地位在此也發生作用。類似地,中國在改開前期仍然屬於流動性很差的社會,當時走南闖北的號稱走江湖,並不是人人(如同90s以後傾巢而出的民工和大學生的全國流布)都有能力處理在陌生社會中生存面臨的問題。

2. 他在搬遷之初沒有處理好許多事情:比如沒有對以曠工和死貓惡作劇展開適當的回應,事實上他Amy在這件事上完全是對的,即小事應該需要直接的回應,而直接又不意味著態度上的敵對。曠工事件和死貓惡作劇完全是他自外於其僱工的結果,倘若他和僱工的其中一人建立了略微親密的關係,後來的悲劇不會發生。(在這裡我的分析不關道德判斷,和「假如一個富有聚落好好準備武裝防禦,就不會被搶劫」一樣)
因為他來自於原子化的個人社會,所以他不知道如何回應,他顯得強硬的唯一辦法就是拿一個嚇人的「人夾」來炫耀,並且用啤酒而非牛奶招待僱工。可以看到,他的回應採用的手段無非是在「他」和「我」之間劃清界限,並且竭力展現「我」的力量。而退一步說,即使這一力量足夠強大,他最好的結果也就是(藉由強力劃分出一個孤立於社群的家庭)嚇阻了僱工們的進一步侵犯,而不是和後者建立一對一的私人關係(而一個城市人會認為,這就非常足夠了)。
ps. 他以無神論和批判宗教的態度對牧師回嘴也是相當愚蠢的,這一安排除了暗示整個故事是公義秩序的衝突,因此可以從另一面解讀以外,看不出來還有別的意義。

3. 在John Niles事件中,他採取維護對方權利的做法,是一個良好現代公民的典範。但是任何對立都最終轉化為力量(包括力圖維護某種抽象正義的力量)的對立,這種做法在城市裡可行是因為公權力站在你背後。在這個鄉間,他的行為無疑被認為在「保護」John Niles。在他以為是守法和私刑之間的鬥爭,在對方則看來是鄉民自治和一個敵對的、保護變態的外鄉人之間的鬥爭。
Patron-client關係主導了共和羅馬的人際關係,在帝國時期退潮,在蠻族王國時期再度主導,在這種關係指導的社會,不存在絕對的權利邊界,所有的對錯都緊密地和兩個問題相連,即他是誰,我是誰。這種關係主導了從底層到頂層的時候,就是西歐封建社會,而當它僅部份地存在底層的時候,就是片中所示,或者在中國鄉間可以發現的秩序。在中國的許多鄉村,警察並不是不同層次的一種力量,而只是許多力量中較大的一種力量。因此當他們產生矛盾警察來調解時,後者並不扮演超脫性的角色,而被視為為其中一方(通常是被保護的一方)的保護人。成功的調解往往並不依靠武力和法律,而依靠警察個人與矛盾雙方之間的人際關係。
David用以展現力量制止侵犯的辦法是劃分他/我,在此事件中也表現出來。鄉民不解於他為什麼要對一位社會邊緣人,半瘋的變態「負責」,因為這意味著保護一位被其所屬共同體拒斥的邊緣人,對抗鄉民的公義(至少在這一時刻,鄉民無疑自以為是正義的),David的回應是「因為這是我的房子」,這時他的敵我二分意識最終清晰。(再次提醒,引發衝突的不是David要守護他的房子,而是David拒絕向其他村民交出一位有重大嫌疑的村民)

4.在第三點中我提到的警察處於多種力量之一,而非現代社會裡司法機構的諸力量的超越性仲裁者角色,在少校兩次於酒吧出場的鏡頭裡,都給出了Tom(小社群裡的非正式領袖/強人,或alpha male)邀請少校飲酒但被後者拒絕的鏡頭,這是一個顯然的暗示,少校因為缺少和Tom的個人交情而缺乏調停的能力,這也是少校在事情仍未升級之時到場並未制止事態惡化的重要原因。

兩個層面的正義誰勝利了呢?無疑是不藉助公權力的,自我伸張的正義,這是村民一開始聚集要求交人的理由,也是David殺死至少兩人這一行為唯一的正當理由。即使他維護私產正當防衛的理由在現代法律中依然存在,但是請不要忘記這一條法律的起源,無論你如何分析,正當防衛都是一種自我伸張的和公權力相反的私權,這也是在中國正當防衛如此困難的原因,因為公權力更加膨脹,它就超越了西方國家中的邊界。

事實上,靜靜思考這一壓抑許久的復仇故事,就會發現,其快感的來源就在於這種自我伸張的正義,我們屏住呼吸等待David終於達到正當防衛的條件,因此可以甩開警察,公訴檢方,辯方律師,法庭,陪審員和監獄系統,用影片一開始就出現的巨大人夾把入侵者活活夾死。這一巨大人夾也是一個隱喻,攻擊殺戮的潛能早已深埋,所等待的只是踩上機簧的一刻。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