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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人生--Life is Beautiful [1997]

美丽人生/一个快乐的传说(港)/

8.6 / 747,360人    116分鐘 | Italy:122分鐘 (first release)

導演: 羅貝托貝里尼
編劇: Vincenzo Cerami and 羅貝托貝里尼
演員: 羅貝托貝里尼 妮珂塔布拉斯奇 Giustino Durano Sergio Bini Bustr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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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棄暗

2016-09-01 22:07:21

《美麗人生》:戰爭陰霾下的月白風輕


義大利著名導演羅貝爾托·貝尼尼的作品。故事發生在二戰期間的義大利。
從歷史的大視角看,這是一部反映戰爭的絕佳影片。其一,它沒有採用全景式的展示,而是選取幾個普通人和一個普通家庭的遭際來反映;其二,即使是選取普通人和普通家庭的遭際來反映,它也沒有落入一味著力於渲染那幾個人和那個家庭在戰爭中的深重苦難的窠臼。恰恰相反,那些背負著深重的苦難的小人物在這裡演繹出的種種給人最直接的觀感是風趣逗樂,之後悲涼的心境才油然而生。聯繫到故事發生的背景,影片的名字本身就大出觀眾意料,也頗耐人尋味。「美麗人生」?這與戰爭似乎是一對天然的悖論。但你決不能因此就草率地將它理解成一種反諷。就算這樣的成份,也是極少的。在我看,這個片名起得十足真誠。
 
影片從頭到尾畫面明麗流暢,決不在色彩上給觀眾製造沉悶壓抑之感。在前半部,亦即在主人公們被關押進集中營之前,若不留心每一個細節,你甚至會忽略戰爭這一大環境,只當它是一部愛情喜劇。
影片開頭首先映入觀眾眼簾的是德軍進駐的場面,但這個鏡頭一晃而過,旋即轉為男主角基度眉飛色舞地坐著朋友的敞篷車在鄉間小路上奔馳。
除德軍進駐,在影片的前半部,還有三處暗示了當時的時代背景。
一是在叔叔開的飯店裡當侍者的基度冒充一個做視學官的客人去女主角黛麗所任教的學校視察時,校長請他向孩子們講解他們的種族是世界上最優良的種族。但凡侵略,侵略者們在炮火進擊的同時,總會伴隨著思想上的煽動、蠱惑與奴役。種族主義的推行便是法西斯的卑劣伎倆之一。諷刺的是,在影片中,給孩子們講解義大利種族的優越性的基度恰恰是法西斯分子們所鄙視的猶太人,而且基度胡說八道的內容恰恰充分暴露了種族主義的無稽與荒誕。義大利人比猶太人的種族優越?優越在哪裡呢?是因為他們有兩片高貴的耳郭,還是因為他們有一隻精緻的肚臍眼?
二是在黛麗與她的未婚夫舉行婚禮之前——婚禮正好在基度叔叔的飯店舉行——在飯店門外,基度的叔叔抱怨他心愛的坐騎身上被那些種族主義者刷上「猶太馬」的標記。然而,就是那匹「猶太馬」,緊接著成為基度搶親的好幫手。一匹「猶太馬」和一個相貌醜陋的猶太侍者,不費吹灰之力地奪走了享受高官厚祿的義大利人的女朋友,這也是對種族主義者以及勢利眼們(如黛麗的母親前面的表現)的絕妙諷刺。
在另一處時代背景的暗示,小主人公祖舒華已經出世並已是一個活潑可愛的孩童了。祖舒華指著種族主義者店門前的警示牌問父親為什麼「猶太人與狗不得入內」。為不使兒子幪上作為猶太人的恐懼與自卑,基度輕描淡寫地告訴兒子,那是因為他們不喜歡猶太人與狗,並機智地反問兒子最不喜歡的是什麼,得知兒子最不喜歡的是蟑螂之後,他告訴兒子自己最不喜歡的是生番,然後煞有介事地說趕明兒在自家書店(其時,他已開了一家書店)門外也釘一隻牌子,寫明「蟑螂與生番不得入內」。在這裡,基度對種族主義者的不屑與調侃可見一斑。
 
戰爭顯然不是這部電影的主題,然而,它主要表達的究竟是什麼呢?我不願意籠統地歸納出一個枯燥的概念,只想從純感性的角度出發,說說它給我最深刻且先入為主的印象。
先說基度對妻子的愛吧。影片開頭的鄉間之旅,使基度邂逅了黛麗(那個此後被他稱作「從天而降的公主」的平凡女子),並一見鍾情地對她產生了愛意,之後的多次頗富喜劇色彩的偶遇鞏固了他對她的愛,終於從她不得已的婚禮上將她帶走。不得不提一下的是,基度和黛麗從那匹「猶太馬」上下來之後,有一個巧妙的鏡頭處理。先是兩人前後走進一扇門,出來的則是他們活潑亂跳的兒子祖舒華,數年美好安穩的幸福時光一帶而過。
在集中營中,基度幸運地遇到了他的舊交,一位德國軍醫,曾是基度叔叔飯店裡的客人,因為痴迷於猜謎,而基度又長於此技,故對他特別賞識。蒙那位德國軍醫的庇護,基度得以在德軍的餐廳裡做侍者,正是有此機遇,有才有一段感人至深的細節。乘遞送碗碟的閑暇,基督打開了放在牆邊的唱片機,並將唱片機的喇叭筒轉向窗外。他知道,黛麗一定可以聽到。唱片的內容正是他倆都曾聽過的一出歌劇。身臨險境,竟不忘捕捉片刻的浪漫情調,對生活的熱愛,對妻子的眷愛,「有過於此乎」?當然,這也透露出基度的機智——音樂也可以用來報訊。聽到那段音樂,黛麗得以確定丈夫至少在那時還好端端地活著,終於可以略微舒一口氣。
影片末尾基度之死,直接與他對妻子的愛有關,雖然黛麗最終得以保全,基度並沒有起實質性的作用,但他所做的努力本身,就足夠使眾多丈夫引為榜樣了。
一個巧妙的鏡頭切換,小主人公祖舒華登場了。在整部影片裡,相比於基度對妻子的愛,他對兒子的愛則演繹得更加淋漓盡致,催人淚下。基度對兒子的愛,主要是通過一系列美麗的謊言體現出來的——在「美麗人生」之中,謊言焉能不美?——「蟑螂與生番不得入內」,在基度那些美麗的謊言裡,只不過是牛刀小試。最叫人嘆為觀止的是,他把一家人的集中營之難說成一場積分遊戲,並且前前後後,以一張如簧巧舌把它編造得天衣無縫。被粗暴的士兵推跌上火車,拍拍屁股站起來,竟嘻嘻哈哈地對兒子說,這是一次早有準備的生日旅行;一本正經地冒充懂得德語,把德國軍人殘酷的集中營規矩翻譯成可笑的遊戲規則;幹完一整天超強度的活,疲憊不堪卻強打精神告訴兒子他們在遊戲中積分領先……再鐵石心腸的人,看到這些場景,想必也無法做到無動於衷吧?還有最感人肺腑的。已經被德國兵抓住押去槍斃了,為了不讓兒子害怕,他竟邊邁著誇張的步子,邊滿臉堆笑地對藏在牆角鐵匣子裡的兒子擠眉弄眼,好像是去接受獎賞似的。
當然,影片表現的不只是基度的愛,相反,愛在那裡是無處不在的。
黛麗對丈夫的愛同樣令人震撼。愛一個人,愛到願意為他放棄自己的生命,有多少人能做到呢?電影中的黛麗幾乎毫不猶豫地脫口騙德國兵說自己也是猶太人。她願意和丈夫一塊受難,乃至一塊赴死。進集中營之後,由於沒能和孩子在一起,黛麗對兒子的愛表達得非常含蓄,但絲毫不遜於孩子的父親。如果看到她愁容滿面近乎失魂落魄地在衣服堆里翻檢兒子的衣服的鏡頭,我相信你會同意我的看法。那堆衣服是以洗澡之名騙進毒氣室的老人和孩子脫下的,因此翻檢兒子的衣服的舉動,即是對兒子生命的極大關心。沒有找到兒子的衣服,黛麗露出了寬慰的笑容。
祖舒華還處在懵懂無知的年齡,要正面表現他的感情頗為不易。影片很明智地避開了這一點,採取另一種更合適的方式。看到影片的最後,因一段簡短的旁白,觀眾恍然大悟,整個故事,原來都源於祖舒華成年後的回憶。而片名叫做《美麗人生》,也就是說,在祖舒華的心目中,那一段回憶是美麗的。那麼,他究竟對那些往事懷著怎樣的感情,就不必我饒舌了。
即便是陌生人,也是相互愛著的。例如,基度的難友們非但沒有揭破他對兒子的謊言,而且還儘量配合他。試想,在生命危在旦夕的境況之下,一般來說,人的情緒應該惡劣到極點,能做到這一點,尤為難得。
 
在這篇評論的末尾,我想稍微提一提我從裡面挖掘出的兩個隱喻。
影片靠前的部份有這樣一個場景。基度和他的一個朋友並肩躺在一張床上。他的朋友很快沉如夢鄉,而他難以入睡,於是他向那位朋友請教迅速入睡的秘訣。那位朋友告訴他,叔本華認為意志控制一切。對於叔本華的哲學,我直言自己一無所知。所以無法判斷叔本華真有這麼一個觀點呢還是只是片中的一個噱頭。不管怎麼說,意志控制一切,這句話貫穿了整部影片,並成為故事得以如此發展的先決條件。試想,在法西斯橫行的年頭,在黑如地獄的集中營中,何來美麗?所謂美麗,除非是從心而生,亦即意志控制的結果。所以,「美麗人生」,實則是通過意志控制得來的美麗人生。換一種對待人事的態度,怕是要整個兒顛倒過來,變成「悲慘世界」了吧?
另一個隱喻關於基度編造的積分遊戲。基度哄兒子說集中營的生活是一場積分遊戲,並堅信己方一定會勝出,屆時將得到坦克作為獎品。誠然,這無疑是一系列絕妙的美麗謊言,但到最後聯軍的坦克緩緩朝祖舒華開來時,我的心不禁為之觸動,省悟到它還有深一層的寓意。把集中營的折磨比喻成一場遊戲,這本身就包含著對法西斯莫大的嘲弄與鄙夷,遊戲的勝利也就暗示著反法西斯戰爭的勝利,而遊戲獲勝的獎品坦克則是消滅法西斯的工具——倘若我們輸了,坦克也將徹底摧毀我們。基度在整場遊戲(或者戰爭)中的心態始終是樂觀的,這是構成「美麗人生」不可或缺的要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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