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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士終結者--Titus

圣诗复仇/泰特斯/提图斯

7.1 / 21,482人    162分鐘

導演: 茱莉泰摩
編劇: William Shakespeare 茱莉泰摩
演員: Osheen Jones Dario D'Ambrosi 安東尼霍普金斯 潔西卡蘭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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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EX喜

2016-09-06 18:06:36

獻祭、享樂和歇斯底里——淺論莎士比亞悲劇人物的典型徵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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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爾 你有些什麼話,可以換到一份比你的兩個姊姊更富庶的土地?說吧。
考蒂莉婭 父親,我沒有話說。
李爾 沒有?
考蒂莉婭 沒有。
李爾 沒有只能換到沒有;重新說過。
考蒂莉婭 我是個笨拙的人,不會把我的心湧上我的嘴裡;我愛您只是按照我的名分,一分不多, 一分不少。
李爾 怎麼,考狄利婭!把你的話修正修正,否則你要毀壞你自己的命運了。

當李爾王懷著熱忱與憧憬問考蒂莉婭是否愛自己時,李尓給出了自己的慾望經濟學公式:說愛我就有財富和土地。面對這個差值交換的公式,可以用簡單的,不能衡量和考驗的愛的話語來交換大量的財富和土地,考蒂莉婭的兩個姐姐心領神會——這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從來沒有得到過愛,他是個可憐的瘋子,只想聽聽愛的憐憫的話語。然而考蒂莉婭卻回答「沒有」,「沒有」是「有」還是「沒有」?究竟意味著什麼?考蒂莉婭解釋自己不能給父親全部的愛,因為愛已經是被剝奪的,考蒂莉婭只有有限的愛,而非全部的愛。考蒂莉婭是有限的愛李尓的,而她的兩個姐姐其實完全不愛李尓。考蒂莉婭的沒有其實是有,而她兩個姐姐的有其實是什麼都沒有。考蒂莉婭難道不是故意挑起事端嗎?李爾王並非造成悲劇的罪魁禍首,真正導致《李爾王》整個悲劇的其實是考蒂莉婭。

考蒂莉婭這個歇斯底里患者,想要以自己的獻身將自己完全融入女性正義的大他者對男(父)性權威的審判中,在這個以愛為名的象徵秩序中,考蒂莉婭像最堅硬的鑽石一樣兀然出現,李爾王所代表的整個男(父)性權威都受到了震撼與威脅。換個角度理解,李爾作為國王從大他者的角度來說,享有這種讓別人違心地說話和做事以取悅自己的權力。考蒂莉婭的姐姐們臣服於李尓的淫威,作為李尓慾望經濟學的淫蕩的交換物,她們獲得了自己慾望的財富和土地,這不正驗證了拉康的「慾望是大他者的慾望」的潛在公式嗎?然而考蒂莉婭偏偏要做羅伯斯皮爾,要把李尓的男(父)性權威和姐姐們的軟弱屈服一起送上斷頭台。可以簡單的把考蒂莉婭這種飛蛾撲火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氣理解為一種獻祭,某種程度上與安提戈涅的抗議完全一致。這種非經濟性的獻祭,實際上暗含了一種享樂的結構於其中。當考蒂莉婭思考她該如何回答時,她如此說:

考狄利婭 (旁白) 那麼,考狄利婭,你只好自安於貧窮了!可是我並不貧窮,因為我深信我的愛心比我的口才更富有。

何為愛心比口才更富有?考蒂莉婭堅信她的愛心和沒有話說時會換來回報的,她向未來無法預期的補償借貸,從虛無縹緲的深信中透支自身。正是在這裡,考蒂莉婭其實並未擺脫李尓的男(父)性權威,因為她實際還是渴望從李尓那裡獲得讚許和認同,因為她深信李尓終於有一天會明白她不說不是因為不愛,而是因為不善表達。這正是女權主義一直以來遭遇的困境,將男(父)性權威送上斷頭台的同時一定要有一個預先滿足的存在才可以完成,正是因為考蒂莉婭知道李尓終於會幡然醒悟,終於會明白最愛李尓的其實是自己時,她才有勇氣將李尓的男(父)性權威送上斷頭台。當考蒂莉婭被李尓除去名分並跟隨法蘭西王遠走他鄉時,她說出了這樣的話:

考狄利婭 總有一天,深藏的奸詐會漸漸顯出它的原形;罪惡雖然可以掩飾一時,免不了最後出乖露醜。願你們幸福!

考蒂莉婭的歇斯底里在這裡達到了極致,對未來的詛咒和違心的祝願融為一體,來到了臨界狀態。「願你們幸福」是出於禮貌,之前的話則是出於暴力。考蒂莉婭用禮貌掩蓋/平衡暴力,在語言中這更像是一種交換和問答,而非暴力的直接運用,這句「願你們幸福」難道是滿懷深情的嗎?當然不是,它是對前面預言的暴力的肯定回復。劇情也必須按此發展,考蒂莉婭並非純潔崇高的女性,她也是心中暗湧著骯髒的仇恨、敵意與詛咒的女性。作為這場悲劇的實際主角,她不僅獲得了法蘭西王的愛,也證實了自己對李尓的愛,更完成了對兩個姐姐的復仇。

考蒂莉婭身上的這種歇斯底裡的獻祭式享樂,被廣泛的運用於莎士比亞的大量戲劇人物身上。莎士比亞最血腥的悲劇當屬早起作品《泰特斯.安莊尼克斯》,劇中出現大量血腥畫面,如挖眼、截肢、活剝等等,劇中主要人物幾乎在最後一幕同歸於盡。其中,主角泰特斯明知新上任的國王是奸邪小人,當國王要求泰特斯獻出自己的女兒,泰特斯毫不猶豫,當泰特斯的女兒逃婚時,泰特斯甚至殺死了幫助逃婚的兩個親兒子。這種忠心不得不說是變態的。

路歇斯 父親,您太狠心了;您不該在無理的爭吵中殺了您的兒子。
泰特斯 你、他,都不是我的兒子;我的兒子絕不會給我這樣的羞辱。反賊,快把拉維妮婭還給皇上。

泰特斯所謂的羞辱,構成了他享樂的重要部份,他所在乎的是自己的名譽和地位。享樂本質上是一種痛苦的快樂,是在痛苦中享受,享樂就是受苦。一般來說,享樂是遭到禁止的。對於考蒂莉婭來說,享樂是一種將來式,她將受盡一生之苦來換得終被發現的愛心。康德是薩德主義者這種表示將顯得十分合理,因為享樂就是一條律令,就是對禁止享樂的僭越。去受苦就意味著去享樂,這是誰都無法抗拒和否認的。新國王娶了戰敗國的俘虜王后,王后由於泰特斯曾以王后之子祭奠泰特斯自己死去的兒子和將士而結下仇恨,王后和她的兩個兒子設計殺了泰特斯的兩個兒子,並性虐了泰特斯的女兒,最終泰特斯發誓要為被殺的兒子和被性虐待的女兒報仇雪恨時,激發起他對血漿和虐待的享樂。

泰特斯 這就是我請她來享用的美宴,這就是她將要飽餐的盛饌;因為你們對待我的女兒太慘酷了,所以我要用慘酷的手段向你們報復。

泰特斯將王后兩個兒子殺死並做成肉餅,親眼看著王后吃下。但是他先將自己的女兒殺死,因為他無法忍受自己對於被侮辱的女兒的怨恨。

泰特斯 死吧,死吧,拉維妮婭,讓你的恥辱和你同時死去;讓你父親的怨恨也和你的恥辱同歸於盡吧!

泰特斯不是不正常,而是太正常。從他對新國王的信任,到後來王后對他的一系列報復,他已經完全被由於自己的過錯而導致的所有的殺戮、怨恨與羞辱佔據。泰特斯不斷地聽從痛苦的召噢,一次一次地超越快感原則,不停地享受著自己和親人被傷害或殺死的痛苦。他是不斷突破快樂法則的死亡驅力的化身,他一次一次地超越與突破中尋求什麼?僅僅是復仇嗎?對於泰特斯身上所表現出的這種徵兆的分析急轉直下,因為事實上,泰特斯所追求的和劇中另一個人的追求不謀而合,這個人就是侍奉魔鬼的摩爾人艾倫。

艾倫 假如世上果然有惡魔,我就願意做一個惡魔,在永生的烈火中受著不死的煎灼。

所有殺戮、強姦、虐待、報復、陷害的詭計全部出自艾倫,這個王后的姘夫。就像《老無所依》裡的殺手,《黑暗騎士》裡的小丑,他們的惡行沒有目的,似乎來自虛無,又歸於虛無,象徵著徹底純粹的魔鬼的惡。他們將所謂的人性發揮到了極致和不可能的地步。不同於畢希納在《沃伊采克》中提出的質疑一樣,人性中的惡來自於什麼?他們,恰恰相反,將做惡發展成為一種工具化的享樂,當享樂不斷地貶值時,人就變成了尋樂的工具,一種自動的機器。回到由拉康提出的康德和薩德的極具爭議的關係中,最終的享樂應該是在重重律令規定之下理智地去瘋狂(快樂與享樂不同,快樂是一種抑制,是對享受的限制;但享樂是對快樂的超越,通常伴隨著痛苦的結果)。艾倫就是這樣一種理智地瘋狂的人,他是根本的冷漠,是一架製造苦難的機器,他把慾望和職責相等同,實現慾望就是履行職責。說他是魔鬼,因為他不同於人性中的惡,他作惡沒有動機,只是為了作惡而作惡,他的惡就是他的道德準則。而根本的、人性的惡是浪漫的,是伴隨著極度的痛苦和哀怨的,是為了被愛者的極端的復仇、是原教旨主義者狂熱的破壞、是以國家為名義的殺戮。泰特斯經歷了從普遍的惡到人性的惡的變化,一開始殺死被俘虜皇后的兒子是為了獻祭,殺死自己的阻礙女兒婚事的兒子是為了名譽,這是普遍的惡,是為了利益與某種目的的惡,直到最後為親人報仇,是人性的惡的體現,但是他並沒有達到艾倫的魔鬼之惡的層面。艾倫在某種程度上填補了泰特斯的最終慾望的空缺,泰特斯是艾倫的徵兆,或者說,艾倫是泰特斯的疾病,這種徵兆本身就是表意的,帶領我們去發現疾病,以疾病為文本去分析背後的人性。

文/ALEX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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