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無所依：籠罩在死亡陰影下的現實生態和命運編排

挺偏愛的一款《老無所依》的電影海報在第80屆奧斯卡頒獎典禮上，科恩兄弟拍攝的《老無所依》在萬眾期待下成為實至名歸的最大贏家，似乎一切盡在意料中，一舉拿下包括最佳影片在內的四項大獎，不過這片前後在業界內外也引起了不少的口水戰，特別是還有部十分出色的神作《血色將至》與之競爭（實話說作為PTA的死忠腦纏粉，我也挺介懷），評價明顯兩極化發展嚴重，不是讚不絕口捧上天的，就是各種狠批貶到底的，見仁見智。

在我看來這是部傑作無疑，但能否透過跌宕起伏的恐怖表象看到富含哲思的深刻實質，能否感受到科恩兄弟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是重點，背後潛藏著更大的立意，看到不少影迷死拽著故事主線耿耿於懷，私以為立刻就要迎來高潮，沒想到結果卻很意外的急轉直下，在一路被死亡捆綁的戲劇性下截然而止，讓人很洩氣，觀感難免會和失望劃上等號。

伊桑·科恩（Ethan Coen）和喬爾·科恩（Joel C這片的故事內容完全可以用一句話簡單概括，即《兩百萬奪命奇案》，香港的譯名做了最直接明了的劇情簡介，《老無所依》是根據美國著名的文學巨擘Cormac McCarthy的同名小說改編而成，科恩兄弟用自己一貫黑色、幽默的風格將巧妙中不失厚重的文字轉化為更為直觀、具象而豐富的影像，兩者的風格有點不謀而合，能將Cormac McCarthy小說中的精髓和意境完美板上螢幕的可能影壇也只有這兩兄弟能辦到了。

在有條不紊的節奏和乾脆俐落的轉折衷，暴力和血腥的成份，要來的更加的猛烈和直白，一時就像是闖進了Quentin大開殺戒的影像世界中，讓人觸不及防，冷酷殺手Anton Chigurh（Javier Bardem飾）幾次殺人不眨眼的瘋狂殺戮，心都被揪成了麻花，有點被嚇出一身冷汗的趕腳，科恩兄弟子乎摒棄了配樂的作用，自然的聲效營造出的寫實氛圍顯得更加慎人。

喬爾·科恩（Joel Coen）和羅傑·狄金斯（Roger 這次科恩兄弟依舊和御用老搭檔合作，家喻戶曉頂牛逼的攝影師Roger Deakins，雖然陪跑奧斯卡多年仍未獲獎，但他毋庸置疑的強大實力大家都有目共睹，早已無需小金人的證明，《老無所依》中的攝影棒到簡直無話可說，Deakins高超的玩轉光影的無限可能，無論是夜視，還是背光，無論是荒漠，還是街道，抑或室內、室外，在靈活的調度和鏡頭的把控中總能看到他絕妙的想法和天才的構思。

特別是長鏡頭帶來的震撼，以及對於影像美感的靈敏反應和高級品味，自然中流露出精緻和細膩，所散發出的美妙和情境令人目瞪口呆，影片的魅力瞬間被無限放大，與冷峻的氛圍完全契合，為整部電影努力營造的那種冷酷消沉的味道加分太多。

巴登（Javier Bardem）最深人人心的電影形象這片對於演員的表現絕對是高要求，需要依賴出挑的實力在簡單的劇情走向中提供強有力的戲劇張力，演員必須具備深厚而內斂的功底，科恩兄弟這次選用的演員有意思的是老戲骨Tommy Lee 瓊斯和合作多次的實力派影星Josh Brolin都是Cormac McCarthy的忠實讀者，同時抱著極大的興趣參演並投入其中，兩人都奉獻了一場老辣而沉穩的表演。

當然，最為搶眼的還要數西班牙重量級演員Javier Bardem的精彩演繹，用惡魔附體來形容他這一角色完全不為過，全身散發著陰森、癲狂而恐怖的氣息，只要看到他那種臉就會不由自主的肝顫，繼《閃靈》里邪氣逼人的Jack後，又一讓人毛骨悚然的經典角色就此誕生，看完後在我腦海中留下了揮之不去的印象，可以說造成了無法估測面積的心理陰影。
 
相信很多影迷對波蘭斯基拍攝的《唐人街》（1974）最後一黑到底的結局都記憶猶新，子彈穿過女主角的一隻眼的構思，明顯有著經過特別設計的隱喻性，對於唐人街腐敗而陰暗的社會現象的暗示，再來看《老無所依》，故事主要的發生地在美國較為荒涼偏遠的西部和邊境，面對濫殺無辜和肆意濫殺的慣常現象，本地的治安體系顯得也無能為力，從治安官的態度和言談間即可了解到當地一種十分黑暗、混沌而消極的社會環境。

老練的喬什·布洛林（Josh Brolin）演得也挺出彩突如其來的血雨腥風是常有的事，不少人都是以事不關己的姿態儘可能的置身事外，片中Tommy Lee 瓊斯飾演的治安官顯然很清楚當地的生存法則，面對與以往相去甚遠的當地風氣，受前輩作風影響深遠有著豐富經驗的他也顯得毫無還擊之力，執法過程中頻頻表現出力不從心，總是成為甩在後面的一方，這片的台詞很多都是點睛之筆，有言外之意，也很意味深長，仔細回想治安官和不同人物間的對話，可以感覺到一種正不壓邪反致顛倒的社會問題，以及他心有餘而力不足的身份處境。
 
整個故事的導火索是Llewelyn Moss（Josh Brolin飾）意外撿到了毒品交易中一筆兩百萬巨款，出於對於家人的考慮，不排除貪婪的人性，本能的將其佔為己有，以致於惹禍上身，開始了一段鬥智鬥勇的「貓捉老鼠遊戲」，心狠手辣的Anton追殺Llewelyn的一段相當的驚心動魄，特別是那令人膽顫心驚的氣筒，無疑將成為本世紀最為兇狠和驚悚的殺人武器之一，Llewelyn好判斷，起碼他還有正常的人性，私慾作祟下完全不顧後果的舉動最終導致家破人亡。

至於屬於非正常人類的Anton，在他完全摒棄人性的舉動中一路毫無道理的將邪惡發揚光大，他無疑是魔鬼的化身，撇開他和治安官黑白分明的對位，從其他人的立場來看，可以意識到利益對於人本身的驅使和引誘，以及對於生死的決定性作用，大部份人似乎都在為錢辦事，同時也在為錢付出慘痛的代價。

《老無所依》的電影海報，對胃口。再來看影片的重中之重，那就是無解的命運，這一直都是科恩兄弟的電影攜帶的關鍵詞和顯著的標籤，很多人都很納悶和不理解的地方在於本以為Llewelyn和Anton會來一場你死我活的酷炫拚殺，萬萬沒想到Llewelyn這麼輕易就掛了，還是被墨西哥佬給幹掉的，就像我之前寫的製造無聊主流和俗套電影橋段的噱頭根本不是科恩兄弟的意圖，也絕不是他們一貫不走尋常路的風格。

其中一定有著更為深刻的內涵，那就是命運構築的隨機性和偶然性，世事難料的離奇和無常中帶有命中注定的不可違背的無奈，讓人無法凌駕於他之上，很難採取主動，一種不可知、難以預判的人生走向，在命運面前人都顯得無比的脆弱和渺小，我們永遠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不勞而獲？瘋狂追殺？恐怖襲擊？遍體鱗傷？車禍?還是死亡？
 
片中Anton有兩次用硬幣輕易決定人生死的行為，那就像是一種人為示範命運的象徵，第一次一臉無辜和莫名的加油站營業員猜對後化險為夷，第二次是Llewelyn的老婆，她說了一句：「硬幣不能定我生死，你才能。」但並未給他帶來生存的希望，這句話有關於人性的點悟和指向，但同時她的結局也反映了人難以和命運抗衡的悲愴，可以回想下，其實整部電影都被一股濃郁的死亡氣息給籠罩著。

現在再看還是覺得有點發毛每每觀眾都會被片中突如其來的意外給震驚到，不斷地有人在出其不意中死去，橫屍遍野的墨西哥毒販，被Anton勒死的副警長，還有慘死在他手下的路人、櫃檯服務生、墨西哥佬、黑幫老大，Wells和Llewelyn的老婆，特別注意其後還有Llewelyn的老婆因癌症過世的老媽，包括治安官和獨居老人的一段有營養的對話，以及臨近尾聲一直為所欲為的Anton在綠燈行時突然被一輛不遵紀守法的車輛給撞到。

體會下片名《No Country for Old Men》，包括首尾呼應的旁白和夢境，今非昔比的現實處境下受父輩影響中走入暮年後的有心無力，以及毫無人性的本質上的惡，相信科恩兄弟並非只是想要淺顯的表現出「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道理，人性的流露和思考是一部份，但展現現實的生存狀態則是更大的一部份，所有人似乎都生活在命運的精心編排下，構建成一種弔詭而奇異的前因後果，讓人難以掙脫和反抗。

在未知與無常中體會真正的不安和可怖，或許科恩兄弟透過這起事件引發的人和事中，想要傳達的其實是讓人真正打從心底覺得恐怖的並非只是侷限於Anton不可理喻的行徑和殺人狂的形象，抑或片中肆意的暴力帶來的感官刺激，而是在心理和精神層面上，深刻意識到因生存的被動和命運的無可控所滋生出的無可奈何與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