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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速列車 Train to Busan

釜山行/釜山行:尸速列车(台)/尸杀列车(港)

7.6 / 258,014人    118分鐘

導演: 延尚昊
編劇: 延尚昊
演員: 孔劉 鄭裕美 馬東石 安昭熙 崔宇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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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瓣生

2016-09-17 12:55:44

釜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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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自己很喜歡的一部小說扉頁里寫過「在多數時候,你向著蠟燭或星空許下的心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當眼淚融化奶油、星辰漫過頭頂,你緊閉雙眼、兩手合十的儀式」。『釜山行』的主體故事,正是由女孩秀安的生日願望而開啟的。在那個罩著薄霧的清晨,她將幾樣簡單的隨身物件收入小小的書包,從衣櫥里拿了紅色的針織外套和有白色波點的褶裙;奶奶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輕輕地揉著自己酸痛的膝蓋,或許送走孩子們以後便要到常去的診所買一隻藥膏;她的父親一如平日工作中那般冷峻挺拔,無論刷牙、著裝、或吃一頓簡單的早飯,他的眉宇間總是堆積著數字和基金的重量。那天他們同許多人一樣闔上離家的門,卻未想到不再有機會能夠回到這裡,也不再有時間容人重溫此刻。

『釜山行』披戴著一襲灰霾黯淡的袍,綴滿了淒忍慘澹的穗,包裹的卻是棉一般柔軟溫和的尋常人心。延尚昊導演以純真孩童的「生日願望」作引,用三分『首爾站』的絕望酸苦,輔以七分人情滋味,他的列車中不僅瀰漫著病毒和血漿,更氤氳著煙火人間的氣息和浪潮。不是每場災難都會恰逢英雄,不是每個凡人都能打敗怪獸。


為了使災難向真實貼合,影片中塑造了一眾兼具普泛性與代表性的普通人角色。作為故事的主要推動者、也是唯一具備背景刻畫的人物,男主角碩宇通過三個簡單場景、對其形象進行了快速的細節側寫:職場上、他身居金錢關係的夾層,時常連咬一口漢堡的時間也要吝惜;停車場、他粗略地與妻子通話卻又細緻地擦拭車蓋,以物質利益的追逐來填補家與愛情的缺失;家庭中,他黑白兩色、隔斷分明的衣櫥正如其人一般冷峻嚴肅,單一的式樣和色調則暗示工作已然佔據了生活的全部,並奠定了此角色在災難初期的行為基礎。有趣的是,身為「基金經理人」的碩宇同「巴士公司常務」的角色在關閉車門的一瞬達成了某種無形的階級陣線,後者揮掌呵斥,碩宇閉上窗門,落單的生者在人潮的前方苦苦掙扎,寥寥幾鏡剪接便立體勾勒出利益社會與人性圈圍的「生存法則」。

碩宇並非一個扁平的正派角色,他的行動歷經了兩個重要節點:大田站,流浪漢披上的外套和學生們留守的安全門令他最後逃生,劫後的生靈不僅站到了團隊防禦的人群中,也在愈漸疾馳的列車上向尹尚華伸出了右手,初次打破了他「只顧自己」的處事基準;十四號車廂,被感染的男人向他託付妻子和終未謀面的骨肉,他用力向那個代表冷漠私己的常務揮出拳頭、也與從前的自己徹底決裂,開始承起保護他人的使命承諾。那個被妻子直呼尹尚華的男人,他叫他沒禮貌的傢伙,他便笑他的手機鈴聲真幼稚。如若災難沒有發生,世界沒有末日,他們是看對方外貌就會相互厭棄的男人們,不會有機會在冬天喝一杯暖肚酒、在夏天潛一回深海泳、在春天領著家人踏青草,在秋天去郊外比試高爾夫。他抓住他手臂的時候、他們一起擠在廁所的時候、他們一同扶住那扇車門的時候,想著或許這些念頭都可以與這個人一起實現。那個時候尹尚華質問關門的碩宇「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他終於在放開手之前顫抖著說出「對不起」。對不起過去我也是個不諳人情的傢伙,對不起如今就要失去你這樣真實的朋友。


在一切惡魘開始時,碩宇是雙臂緊護女兒的男人;在生命湮滅的夢幻中,他依然是懷抱輕捧女兒的父親。他看不到她今後一日日長大的模樣了,還好他清楚地記得她出生時的每個姿態或表情。他終於不會再讓這個小小的嬰孩失望,他終究不會再讓那個唱歌的女孩等到下一次。他送給她,這世上唯一的生日禮物;他的墜落,將托起她明日的安穩與成長。

    
『釜山行』的群像設置是非常成功的,流浪者這個角色可以視為前作『首爾站』的延伸,是最先遭受危險的群體代表。這個角色看似混沌荒唐,卻在故事的發展中製造出三重反轉:一是碩宇通完電話後對他本不在意,他卻清楚地記下了可能逃生的資訊、二是碩宇遇險,流浪者跛著腳救下了這個剛剛對他冷淡的中年人、三是幾欲坍塌的車廂下,他挺身護住了年幼的孩子和喪夫的孕婦。在生存者的車廂里,他們被自己的同類仇視驅逐,是流浪者第一個頭也不回地離開:這般場景對他來說是昨日重現,人類的目光或言語本來就是世間最烈的毒。
    

延尚昊導演還為角色設置了情感基石與道德前提,使列車上的逃生或犧牲更具人性的溫度。有年少的愛慕:率真可人的啦啦隊長,穿過長長的走道和重重的座椅走向羞赧的棒球男孩,她自信驕傲地向他告白,她想要與他用同一對耳機聽同一支歌;而他也沒有辜負她堅持的期盼,帶著滿身的傷痛和血淚趕來握住她的手,並最終回報給她生命的全部。真遺憾當時沒能摘下球帽讓你靠上我的肩,真遺憾最後的時刻才能給你最近的擁抱。有姊妹的依戀:穿著素色毛衫挽著工整頭髮的老姐姐,仔細地剝好一枚煮好的雞蛋,她知道她那個燙時髦捲髮、穿鮮艷外套的妹妹總是會餓。任她數落她多少操勞,她羞怯含笑卻還是舉著那隻溫熱的雞蛋。你曉我德行,我也知你性情,因你、我才早早便被打磨得圓潤和氣,因我、你挑剔銳氣才有地方歸置。你看這人間,早已變了樣,我與你從陽春走到垂暮,這次終於換你向我邁出最後的一步。有連枝的盟誓:孔武的男人娶了玲瓏的嬌妻,他背對著她時可以是任何兇狠模樣,回過身來看她卻只有一副憨笑臉龐。他在慌張的氣氛里逗她笑,在擁擠的車廂里拂她的頭,他在玻璃破碎之前記起妻子埋怨自己還未給孩子擬好名字,於是他吃力地轉過頭、閃著機靈的神色對她說「我們的女兒叫瑞妍,知道了吧」。不想聽見你痛苦的聲音,請再叫我一遍「呀,尹尚華」吧。

在象徵「善」的尹尚華的另一極,是「惡」念的常務一角。他初登場時便在女孩面前展現階級優越感,事態演變中絲毫不肯放下姿態,這是一個強烈以自我為中心的角色,而他高懸的做派卻在後來成為部份生存者的仰仗信奉,這和美國懸疑片『迷霧』的橋段非常相似;另一方面,他多次向外界打出電話、向列車長施壓直達釜山,陰狠求生的動機背後居然有一位在家等候的母親。他的「惡」在於為自己的美滿便可以犧牲天下無數的團圓,而尹尚華則是為著幾個家庭的共同延續直至最後一刻。

在可供挖掘的故事本文之外,『釜山行』的電影敘事也體現出韓國影人充滿彈性的技巧手法。小可工筆雕畫,使人物與情節如流水般綿延暈開:開篇第一個特寫鏡頭便營造了無生機的詭異氛圍;延尚昊導演尤為擅長在有限的時間內點染出連續的反轉,當列車駛離首爾站台,最後一刻上車的女子與一間緊閉的廁所不斷激化著未知的恐懼,這一刻誤會剛下眉頭,另一處懸疑又上心頭;同樣的技巧亦出現在大田站的逃生段落,導演利用三個「最後一分鐘營救」的手法不斷向觀者的心理設下陷阱或火藥;在封閉的戲劇空間內,利用鏡頭的技巧與剪輯的快慢製造出令人讚嘆的動作場面,橫移鏡頭的激烈、快速攝影的悲慼、面部特寫的流露、以及最後俯拍大遠景下的末日昏黃。

大可指點江山,將官僚與盛世的面罩一同揭下。此時聲畫對位的電影結構產生濃厚的諷刺效果,電視畫面中的官方發言人握著寫好的稿紙,流利地捏造輿論風向:他說「這是一場示威暴動」,畫面中被感染的女乘務員穿行如同人間煉獄;他說「形式正在慢慢控制下來」,手機視訊中滿是墜落或湧近的感染者;他說「要毫不動搖地相信政府」,而幾乎所有人都低頭搜尋著網路訊息;男人頓挫有力的聲音最終消失在「這樣大家都將會安然無恙」之後,畫面上卻是一座烈火與煙塵之間逐漸消亡殆盡的城市。大田站的軍事部署徹底淪陷,象徵著政府權威承諾最終倒地,在此之後是學生與平民站到了自救與救人的關卡。


「今天是秀恩的生日啊,爸爸一定會把你送到媽媽那裡的」,是一份生日的禮物。紙鳶竹馬戲晚晴仙島冥路悲天隔。
「她的爸爸太懶了,連名字都還沒取好」,是一句誓約的寄託。千里尺素奈夜永,一枕離愁暗追游。
「我說喜歡你,你只要心存感激,接受這份命運就好」,是一隻耳機的愛戀。只得半晌風月,便教瓊瑤踏碎。
「姐姐」,是一生扶攙的依賴。方蘭好花終歇,彩雲琉璃易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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