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土、汗水和性感的肉體——寫完去重看Laura Mulvey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多年前看過Laura Mulvey寫的一篇對針對她的著名文章Visual Pleasure in Narrative Cinema的回應論文用了這部片做case，終於因為慕King Vidor和Lilian Gish的名把片看了。本片在當時絕對是數一數二的大製作，開頭不僅有長達十分鐘的prelude還有個介紹製作背景的overture, 甚至在製片人David O. Selznick的廣告牌和studio出現後演員credit和正片才開始，並且大賣technicolor這一噱頭，從prelude和overture開始顏色就包滿得要溢出（technicolor號稱色彩逼真，但實際效果卻是誇張而失真的，跟現在的彩色電影在美學上有很大區別）。

卡司一出場就驚叫可以打五星。King Vidor作為默片時代就極其活躍的好萊塢影人用了Griffith的繆斯、默片女神Lilian Gish,舉手投足眉眼之間依然能見年輕時的風姿（片中出現了至少兩次年輕時的照片，似乎有意勾起觀眾對默片女神的回憶），而她扮演的角色雖然戲份不多在敘事結構里卻也致關重要，並且延續了她在Griffith電影中的純潔少女/賢妻良母/虔誠教徒形象。她的兩個兒子的扮演者Joseph Cotten和格里高利派克都是讓人移不開眼的帥哥，一開場就讓（女性）觀眾很容易地代入到Pearl（由欲女專業戶、演過嘉莉妹妹和包法利夫人的Jennifer 瓊斯飾）的兩難選擇中。Cotten的名氣沒有派克響亮（我老記不住他的名字），但他每次一出現總不免驚呼Jedediah！他在《公民凱恩》裡的Mr. Leland這個角色可謂全片的moral standpoint, 沒了他作為對比，Orson Welles的Mr. Kane想必會缺少很多讓人咬牙切齒又無限唏噓的豐富層次。而在本片中他也同樣是全片的道德支柱、美國核心價值觀（自由主義、科技進步、人道主義、法制社會） 的化身，這意味著他對Pearl—一個印地安混血女孩—的「愛」是無法（通過sexual consummation）完成的，而只能是人道主義意義上的（可以說是虛偽的）所謂「包容」。畢竟，一個代表著美國清教徒核心價值的白人是不可能被「玷污」的，他將要與白人貴族家庭出身的女人建立的核心家庭更不可能容不下Pearl（雖然……是啦……他未婚妻說噢我很願意接受你呀〜但想想……Pearl和帥哥怎麼可能不出事呢？這利比多情慾流動想想就太多戲啊可以拍續集啊），於是結局只能是Pearl為了「好男人」犧牲。

講到這裡會覺得這價值觀還能再保守一點嗎？這劇情還能再老套一點嗎？實在是不能了。但祖師奶奶Laura Mulvey用本片作為對male gaze的複雜化甚至是抵抗（具體定位記不清了要重新去看文章才能確定）是有道理的。「壞女人必須死/做出犧牲」這一不成文規定（古今中外皆是，例如《潘多拉的魔盒》（1929)、《馬路天使》等等等等）在本片中的意涵不再那麼清晰而充滿曖昧，很大程度上歸功於最後一場「決鬥」的表演。片名一開始就劇透了這場決鬥，然而一般觀眾想像中的決鬥都發生在兩個男人之間，且起因為爭奪女人。這樣的決鬥在片中也並未缺席，派克先後與Pearl的未婚夫以及自己的哥哥「決鬥」，也都是因為女人，但這兩場決鬥因為實力懸殊速戰速決實在難以成為觀眾期待的高潮，也難被視為真正的「決鬥」。直到最後出現了最大的反轉。必鬚髮生的「犧牲」以「決鬥」的方式上演，被傷害的女性向男人宣戰。Pearl徹底放棄被白人清教馴化為淑女的努力，重新穿上帶有印地安特色的服飾獨自在沙漠中日夜兼程騎行，最後用不遜於男人的槍法結果了「壞男人」的生命。但顛覆的力度不僅僅在於決鬥發生於兩性之間，更在於愛與恨、真誠與謊言在死亡面前不分彼此。派克和Jennifer 瓊斯用自己的身體證明了情感和慾望的糾纏、掙扎、暴力，尤其是瓊斯，在聽到派克最後的呼救後表情瞬間由冷酷果決變為愛意憐惜，用盡力氣掙紮著匍匐前進，手指深陷沙石，汗水和泥土浸透了她的臉和身軀，來到派克身邊。兩個大部份時間修飾得一絲不苟的俊男美女，臉上身上掩滿汗水、血跡和塵埃（尤其看他們平時飄逸的頭髮是如何被汗水沾濕粘在了臉上），狼狽不堪卻又充滿激情地完成了最後的擁吻。如此excessive和affective的演出溢出了之前所有的結構和框架，紮紮實實地「玷污」了前面所有的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道德、價值和意識形態。

Ok,可以去看Laura Mulvey到底是咋寫的了。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