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 | 屬於飲食男女的盛宴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物是⼈之根本，也是喚醒或銘記心中經久不息的情感契機。所謂，意猶未儘是最好的境界，⼤概是因為回望過去，反而讓我們對未來的可能性多了⼏分不⼀樣的期許。（寫於秋分）

今天秋分，代表秋天已過了⼀半。其實⾝在北⽅的帝都，此時夏天才剛過去。前秋晶明，天⾼雲淡，⼏乎每天都是好天⽓，跑步、逛街、甚⾄吃⾯，平常事都因為季節的更替被賦予了不同的意義。尤其是在午後，盤腿坐在椅⼦上，或窩在沙發⾥，總忍不住想要矯情地慵懶⼀把，看本書、發會⼉呆，或者找部電影看。而我看電影也挑心情，雖然還沒到貼秋膘的時候，可黏膩的暑⽓⼀過，宜⼈的涼爽倒讓我的胃像飢渴的⼩寡婦⼀般，美⾷類的電影已經排在了看⽚計劃的最前頭。

飲⾷和男⼥通常會被並列提及，對應著⾷與⾊，能夠很好地去詮釋這兩種⼈之⼤欲的電影，應當⾮李安的《飲⾷男⼥》（1994）莫屬。他如同⼀位技藝精湛的⼤廚，通過電影鏡頭，⽤⽂溫慢⽕燉煮出百態⼈⽣。而重溫這部⽚⼦很⼤原因在於，電影開場⽗親郎雄做的那⼏道菜。從盛滿清⽔的⽡缸中撈魚，⼑⼯嫻熟精巧地快切⾁⽚，跳動冒泡的⼀鍋熱油，翻滾的⾼湯，蒸籠上空氤氳的⽓⽔，給⼈⼀種光是想起就會飢腸轆轆的垂涎之心。

而除了各種令⼈欲罷不能的美⾷，電影之所以深人人心，是因為那些通過食物傳達的無法輕易言明的隱晦情愫，也像是一個個契機。在烹煮中凝聚的愛和期待，在進食時卻欲言又止，最終在一次次家宴聚會上，每個人都為難地，甚至是艱難地吐露出內心真實的慾望。這不是貶義，飲食男女，人之大欲，所以實屬平常。

作為⽗親的郎雄，晚年落寞，靠每個週末做⼀桌豐盛的飯菜來聯絡和孩⼦們的感情。
⼤⼥兒一副嚴肅認真的長姐模樣，但總好像在憤怒著什麼。雖然是大齡剩女，而面對愛情，她和少女無異。對情愛懵懂，想靠近又不敢抓住的少女時代，我們確實不知道那些日子究竟在憤怒什麼。她是基督教徒，用虔誠的信仰來掩飾內心寂寞，那些隱藏起來的複雜、驚慌和痛苦的部份，都被女教師身份的嚴厲和冷漠掩蓋得不留痕跡。直到學生們為報復她的嚴厲，寄匿名情書戲弄她。那些情話復活了她對愛情的渴望，最終對身為同事的體育老師釋放了自己的感情。

⼆⼥⼉家倩的扮演者是吳倩蓮，真是非常好看。她買了房準備搬出去獨居，反⽽是這樣⼀個經常和情人約會，可以把愛和性分開對待的前衛且獨⽴的⼥性，偏偏喜歡下廚，算是繼承了⽗親的⾐缽。而即使她再渴望自由，卻更渴望能得到愛的束縛，從她喜歡上本來要約炮的情人趙文瑄就能體現出來。以為可以和他有進一步發展，對方卻只想和她共享魚水之歡時，她的悵然若失，那種希望再次破滅的難過和沮喪，被吳倩蓮詮釋得到位十足。連同她周圍的空氣，都一下子變得冷冷清清，就像她的情感生活。

關於⼩⼥⼉，怎麼說呢？她既不像大姐那樣懂事，也沒有二姐的細膩。她就像她的年紀，一朵嬌艷的花，生活還沒來得及讓她背負太多東西。影片中，只凸顯了她充滿少⼥情懷的衝動和倔強，以及對愛情的一點點小任性，比如，她就是搶了同事的男友，雖然她不這麼認為。後來的未婚先孕，讓⼈覺得她的乖乖⼥⽓質是我們的錯覺。

面對一桌子的豐盛佳餚，一家人聚在一起，總是一副沒有胃口的樣子。（其實每次看到這種畫面，我都在心裡大聲叫喊，埋怨她們身在福中不知福，恨不能自己能去大快朵頤一番。）⽗親的⾼超廚藝留不住三個⼥⼉，她們的⼈⽣盛宴在別處。或者即使不知道在哪兒，反正不在家⾥，不在⽗親這。

家倩發現菜的味道有些不對，其實不是煨魚翅的火腿耗了，而是父親郎雄的味覺漸漸退化。如同他在晚年，失去了孩子們的關注一樣。最後他和錦榮的一段老少戀是所有人沒想到的，就像此後他的味覺恢復一樣讓人意想不到。有些事，就是突然這麼發生了。包括當初最先要離家的家倩竟然成了老宅的守護者。在那部《依然愛麗絲》（2014）里有同樣的東西，執著於表演事業且顯得離經叛道的小女兒莉迪亞，是母親愛麗絲在老年痴呆症病重時唯一照顧她的人，而不是最有可能陪伴身側的丈夫。

看似行將破碎的家庭和關係，在每個人找到自己的幸福之後，也逐漸變得完整。這種圓滿，也是愛的一種表現形式。
李安的《推手》、《喜宴》以及這部《飲食男女》被稱為「父親三部曲」。他說《推手》像清蒸鱸魚：原汁原味，加了一點醬油提味。《喜宴》像豆瓣魚：口味重，容易入口。而《飲食男女》像紅燒雞：回味久，烹調講究。
導演李安像廚師郎雄一樣，用電影鏡頭精工細作，讓觀眾在不同的個體、生活和各種殘缺的人生中回味友誼、親情、愛情和倫理相互交叉、碰撞的滋味。他用一雙溫柔的手和眼，拍出了最為細膩的中國式的情感電影。
我們都渴望愛，否則生活便不再有滋味。愛情，對於有的人來說，是像鹽一樣不可或缺的存在。也有人直接把它當做人生的盛宴，可以按次數來算，為了一次歡愉，要盛裝周旋於不同的風花雪月場，即使會失望而歸很多次，依然相信值得為愛情步履不停地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