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殭屍生存指南》解析《釜山行》，都有哪些套路

作者：大樹懶
簡介：認真臉科普喪屍文化

起源於非洲巫毒教文化，從西方大螢幕上發揚光大的喪屍或稱殭屍（當然是不同於林正英殭屍的西方殭屍）處於典型的亞文化圈，為什麼韓國拍攝的這部喪屍電影《釜山行》卻成功引起了除僵絲、喪絲（殭屍和喪屍粉絲對自己的暱稱）之外的各方注目呢？

除了本片行文規整，擁有不錯的工業水準，加入了所謂不同於其他喪屍爆米花電影的人性思考之外，還有亞洲人形象的代入感吧。如果把《釜山行》看做韓國類型片的一次勝利，就不得不將之與喪絲界寶典《殭屍生存指南》（The Zombie Survival Guide，Max Brooks，2011）做一個比對，看看亞洲背景下拍攝一部西方類型電影，都有學習、參考或更改了哪些地方。

《殭屍生存指南》
將《釜山行》與《殭屍生存指南》進行比對的想法來自於這個鏡頭，主角石宇手邊剛好有一本書，顏色看上去和《殭屍生存指南》接近，緊急時刻，石宇用知識堵住了喪屍的嘴，也救了自己的性命。而《殭屍生存指南》就是一本教你如何在喪屍世界生存下來的寶典，本書有著嚴謹的科學思維，從喪屍起源、對抗喪屍、如何逃生、如何生存等方方面面入手，不僅在喪屍文化愛好者內廣為流傳，也成為之後喪屍片合理性原則的重要參考。
 
根據作者馬克思·布魯克斯的考證，喪屍的來源並不是非洲某個原始部落的「黑魔法」，而是一種名為索拉難（Solanum）的病毒。科學界對病毒的定義是：只能在活著的宿主細胞內複製的感染源。病毒自身是不能複製的，但能藉助宿主細胞的複製系統，將自己的基因擴散在宿主體內。索拉難會通過血液流動而傳播，從病毒進入的地方擴散至大腦。一旦病毒擴散至大腦，就會造成機體功能停止運行，心跳停止，宣告「死亡」，但大腦還處於存活的休眠狀態。由此，索拉難將人體轉變為機能完全不同的一種新的生物，不需要氧氣、不知疲倦的「活死人」。

雖然不是，但裝訂很像《殭屍生存指南》
除了病毒傳染模式、喪屍行動模式遵守了《殭屍生存指南》之外，《釜山行》給喪屍設定了幾個相當符合列車場景的能力特點。首先了解一下《指南》對喪屍物理能力的描述：A.視覺，殭屍的眼睛和人類的一模一樣，腐爛程度不深的時候仍然可以接受視覺信號。沒有夜視能力，因為沒有眼睛的殭屍也可以追蹤獵物。B.聽覺，殭屍擁有超強聽力，不僅可以聽音還可辨位。C.嗅覺，亡靈擁有更敏銳的嗅覺，甚至可以聞到一英裡外新鮮屍體的味道。


《釜山行》中的喪屍在黑暗中失去了追蹤能力，主角發現此時喪屍只對聲音敏感。

從這一幕我們可以很清晰的了解，前往釜山這列特快上的喪屍，只能在有光的情況下看見獵物、聽力超強、嗅覺為零。前兩條完全符合《指南》的描述，第三條被徹底顛倒，並且，喪屍作為最著名的嗜血生物之一，在本片裡竟然沒有任何趨血本能，全然依賴光感和音感的設定也是比較任性的。當劇情向後發展，觀眾會了解到這個設定完全是為了服務狹小的車廂，以及前往釜山之路上的隧道。如果以布魯克斯的求證精神來探討這些設定，應該會得到以下結論。

在韓國爆發的喪屍主要通過視覺系統追蹤獵物，極好的聽覺系統只是輔助，並且在沒有光源的情況下甚至會成為致命弱點，可以猜測此次爆發的病毒能使嗅覺系統迅速腐壞，視覺系統的腐敗速度則相對緩慢。光是人類視覺系統運轉的必要條件，當視細胞接收到光刺激後，視覺神經才開始興奮。這種病毒應該徹底破壞了喪屍感知暗光的視杆細胞，感受晝光的視錐細胞受到侵害較少。而沒有嗅覺系統讓人類能夠與喪屍同處一個車廂，給了人類（列車上的）翻盤的最大可能。畢竟，人類是一種夜間脆弱的生物（更多是在內心）。

上文提到在沒有光源的情況下，極佳的聽力甚至會成為喪屍的致命弱點。可以假設一個場景，天黑之後，城市郊區被投放了大量音響，某個時間點，所有的音響同時播放起戰車樂隊的Rammstein，一片黑壓壓的身軀朝著音源湧去，漆黑的夜空中綻放了幾個火星，墜入黑潮之中，旋即熊熊燃燒。若是浪漫一點……也可以播放Snow Patrol的Chasing Cars.


一個細節bug，上圖營救三人組面前的喪屍出隧道：「復明」之後迅速扭頭追殺三人；下圖被營救者在第13節車廂里，背對人類的喪屍是感受不到人類的存在的。

列車上的故事始於男一、男二都與親友走散了，而親友們又很巧的走散在了一起，於是合夥營救變得如此順理成章，即使之前互不順眼。在理智的分析喪屍特性之後，不難得出——不發出聲響安靜的找個廁所或空的車廂坐著，擋住喪屍的視線，也可以安全到達釜山——這個結論，但這樣的話，觀眾看到的就是一場靜默行為藝術了。

經過這個隧道，石宇意識到了隧道是轉機。當然也是導演精心設計的、控制影片節奏，以同時製造危機和希望的重要場景。隧道內外交錯的光影，類似一個遊戲橋段：如果遊戲玩家需要在夜裡潛入某個建築，建築外會有持手電的警衛或探照燈來回照射，這條巡邏的路線是固定的，所以一旦找到路線的規律，就可以避開被燈光照到的可能。隧道的功能也是一樣，營救的三人組（《指南》里提到，穿越殭屍領地時要避免大型團隊，這會降低隊伍的機動性，也應避免單打獨鬥，團隊最佳人數是3人，這是最適合肉搏戰的配置）完全可以躲在某個地方伺機而動，一旦進入隧道就開始聲東擊西向13號車廂前進。不過這涉及到一個地理問題，前往釜山的這條火車線路上，有多少個隧道？夠營救三人組通過幾節車廂？甚至可以列出一個公式，算出人類和喪屍的行動速度。1.分別計算出喪屍和人類的行動速度，2.營救時，喪屍反方向行進的速度減掉人類正向移動速度，需要多長時間到達13號車廂？3.營救成功後，人類反向移動速度減掉喪屍正向移動速度，需要多長時間達到15號車廂？……可能是這樣算的吧。

雖然《釜山行》的台灣譯名為《屍速列車》，其實《指南》里記載的最快喪屍速度只有1.5秒每步，但螢幕上的喪屍顯然已經有了一個「發現獵物就會爆發」的普遍認知。不計算發現突破點的第一個隧道，從之後的第二個隧道開始不精確計時，三人組穿越一節車廂歷時2分鐘。在這個車廂里三人組失去了一個手機，也因此能夠計算出喪屍爆發的速度，從手機鈴聲響起，喪屍從車廂一頭到另一頭的時間為12秒，一節動車車廂長度約為26米，由此計算出喪屍爆發時的行動速度為2.2m/s。喪屍目標單一，物理速度較容易掌握，人類複雜，除了單純的移動速度，還有恐懼、擔憂、急迫等各種情感羈絆、戰略戰術的配合，這些都是應包含在行動速度內的合理因素。因此，三人組的速度經過計算為0.22m/s，爆發狀態下喪屍的十分之一。至於公式2和3就……留給有著布魯克斯嚴謹科學精神的觀眾考證吧。

鈴聲也選得絕不隨便
經歷了這節車廂，機智的石宇不需要地理知識就解決了這個地理問題，打開手機地圖利用現代科技計算起之後每一個隧道的長度和間隔，得知通過下一個隧道需要兩分鐘。而第三個隧道在電影中實際歷時2分58秒，這個時長算比較良好的節奏控制了，觀眾們應該都很熟悉危機關頭還剩下10秒的時候，總是足夠發生10分鐘的情節。


兩分鐘的隧道，經不精確計時實際行進了3分鐘，人類中的大反派金常務不是叮囑過要全速前進嗎？

終於與親友們匯合的三人組逃向15號車廂的時候，大反派、純粹的惡的代名詞，金常務站了出來阻擋眾人，擔負起人性自私的罵名。而沒有阻止他的人們，何嘗不都是幫兇呢？這個角色的壞，是從影片開頭就被粗暴明示了的。金常務對石宇的女兒秀安說（中國孩子們應該也很熟悉的一句話）：「不好好學習，長大就和他一樣」。秀安回答：「媽媽說，這樣說的人，都是壞人。」簡單、直接，不需要動腦費神，導演都準備好了，觀眾只用投入緊張的逃亡就好，但如果主題是探討人性，甚至都不安排一個轉變和過度，未免太臉譜化。同樣粗暴的明示還有導演的鏡頭語言，大田站被喪屍佔領後，眾人重回列車的過程中，鏡頭毫無緣由的（哪怕給點聲音提示）轉過來對準即將掉落喪屍的窗口，這個行為的意思是「注意啦，殭屍要從這裡出來啦」，對於需要營造時時刻刻的驚悚和不安全感的喪屍電影來說，無異於劇透。

鏡頭突然轉過來等著殭屍掉落
喪屍電影為了視覺效果早已對屍體們的能力做過改良，《指南》中記載了一個事件：一個人站在斷橋的一端，另一端是一群喪屍，這些喪屍嘗試接近這個人，卻一個接一個的掉下斷橋，期間沒有任何一個殭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而是前撲後繼的踐行著同一個目的——吃到他。這說明人類在轉變為喪屍之後是沒有智力的。《殭屍世界大戰》（World War Z，2013）聰明的編劇解決了這個問題，即數量足夠多，於是就出現了喪屍片裡一個經典的大場面，高牆足夠高，屍堆也足夠高。

《殭屍世界大戰》喪屍山
《釜山行》的結尾，倒數第二個關卡，編劇也聰明的加入了一座喪屍橋，如果嚴格遵守《指南》的話，這座橋是不成立的。喪屍依靠吃的本能可以搭起一座屍橋，但喪屍與人類最後的相似點是，都是血肉之軀。在高速列車的拖行下，不需要主角手抓腳踢，喪屍自己就骨肉分離了。

除了視覺上花了些心思，構架上基本遵循了《殭屍生存指南》和大多數喪屍影片的公式外，導演還有更大的野心，太多社會問題都想在這一列車上說完。兩個老奶奶是典型的沒有自我的家庭主婦，想來馬尾奶奶一輩子都為丈夫孩子而活了吧。捲髮奶奶在她變成喪屍後，含淚責備：「生了那麼個兒子，把所有的都給了他，既然就這樣走了，為什麼要那麼辛苦的生活？白痴一樣、傻子一樣。」不禁想起影片開頭，石宇媽媽和石宇的對話。兒子已近中年，母親的心卻始終離不開操心兒子的家庭，從石宇厭煩的神情看來，母親平時應是一個被忽視、甚至自我忽視的人。喪屍事件爆發後，母親給兒子打來電話，顯然她已經遭受襲擊，她的世界卻還是兒子、孫女，「我那麼愛秀安，但她一心想找媽媽……「被忽視的人們啊，正如捲髮奶奶所問，為什麼要那麼辛苦的生活？電話在石宇母親的窒息聲中掛斷，石宇卻過於鎮定、甚至冷淡。

辛苦生活了一輩子的媽媽們
《指南》里提到，人類變成喪屍後，是沒有任何情感，也不會保留任何生前的記憶的，捲髮奶奶隔著玻璃說「姐姐辛苦了」，隨即打開了隔絕陰陽的廂門，這是全片唯一動人的地方，真實得太過殘忍，而這，不正是石宇媽媽的結局嗎？不也正是這些媽媽們的結局嗎？


「他來自於墳墓，他的軀體中滿是蛆蟲和穢物。他的眼裡沒有一絲生氣，他的皮膚沒有一點溫度，他的胸膛沒有一次心跳。他的靈魂，像夜空一樣空洞黑暗。他嘲笑人類的刀劍，鄙視人類的箭矢，因為這些通通都無力撼動他的肉體。因為永恆所以長久，他行走於大地，吮吸著生命醇香的鮮血，吞噬著被詛咒的纍纍白骨。小心了，他就是活死人。」
——自晦澀的印度教文本，公元前1000年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