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蜜》20年，你來到城市是為了誰？

很多年前，我很喜歡《甜蜜蜜》的一句台詞是，「黎小軍同志，我來香港的目的不是你，你來香港的目的也不是我。」當城市大到可以吞噬一切，一個人，一段感情或牽絆，在一個更加宏偉的目標面前，或許真的算不上什麼。

但顯然李翹和黎小軍都沒能做到這一點。石屎森林中能夠找到的一點點安慰，哪怕是擦亮火柴得到的微弱光芒與溫暖，也恨不得一根一根燃到最後，直到餘燼被黑暗吞噬，才真的死了心。

不過這句話顯然鼓勵了更多來到城市的人，心懷夢想，甚至願意放棄些什麼，以為自己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1996年11月2日，《甜蜜蜜》在香港上映，票房不到2000萬港幣。但第二年的香港電影金像獎上，它獲得11個提名並拿走其中的9個，創下的記錄直到17年後被《一代宗師》超越。在豆瓣上，將近20萬人給出《甜蜜蜜》8.7分的高分，位列第91位，我想總會有那麼一些人，藉著李翹說給自己的鼓勵，繼續展望著城市的夢想。

20年來，香港已經不再是青年們進城的第一選擇，連導演陳可辛都選擇北上拍戲，黎明張曼玉也都現身或將要現身為內地觀眾定製的綜藝節目，如果電影的結尾不是去到紐約，在今天看來多少有些諷刺。

而這些年來，每年春節的時候，我都會找出《甜蜜蜜》重看一遍。看他們被命運安排的火車上的靠背而坐，看李翹一邊擦玻璃一邊跟著杜可風學英文粗口，看兩個人手忙腳亂解著扣子，看她嘲笑黎小軍的泳褲，在紐約街頭奔跑逃避移民局的追捕，我突然意識到，這部電影讓我們著迷的，或許並不是那沒有交代結局的愛情，而是當中所透露出的頑強的生命力，一團藏在身體髮膚之下的火種，在劃掉最後那根火柴之後，重新燃起將死的心，繼而燎原。

編劇岸西最早想把這個故事叫做《大城小愛》，但顯然代替不了那種由內之外的頑強和堅韌，反而我更喜歡它的英文名 Comrades: Almost a Love Story ，幾乎就是一個愛情故事了，就像現實的人生一樣，我們總不得不妥協於那些這些幾乎。

幾乎相愛，幾乎滿足，幾乎成功。那些幾乎後面的定義，有些來自於社會的集體意識，有些則更多關乎自我的取捨。黎小軍選擇被李翹騙，李翹選擇坐上豹哥的那條船，在每一個選擇的背後，有小小的私心，也有現實的無奈，但當你做完那個選擇，反悔的選項也一併被劃去。這是人生的殘酷，也是電影真正觸動我們的理由。

那後半段，電影中許多細節其實並沒有交代清楚。比如李翹到底是怎樣拿到的綠卡，和黎小軍重遇時，他們各自的情感婚姻狀態如何，要如何面對這段前塵影事——是重修舊好，做回朋友，或者形同陌路？張曼玉是難得用一個笑容就能演出無限想像的演員，所以定格在那一場景反而更為恰當，但你內心深處其實已經為李翹的人生補寫了許多畫面，她如何在每一個當下為自己做出最正確的選擇，如何堅定於內心中最渴望的某件東西，你相信她能夠站穩於這個世界的每一座城市，無論是出身的廣東小城，還是20世紀的香港，21世紀的紐約，或者北京。

曾經把她的對黎小軍同志的那句名言作為座右銘的，包括我在內，在這樣的生命力面前，只會自愧弗如。2015年情人節，《甜蜜蜜》修復版上映，票房並不高。情懷只是現實生活中並不重要的那一部份，至於電影，不過被大多數人當作愛情的調劑品，想想那個坐在自行車上哼著鄧麗君歌的年代，確實已經是上個世紀的事。但我始終相信，這部電影的意義已經超越了它所傳達出來的那些，尤其當它已經根植入許多人的記憶，即使你不會主動想起，也會有那麼一點微弱的星火，在血液里忽明忽暗游離。

很多年後，我最喜歡的《甜蜜蜜》的台詞，是新一年來了，兩個人互道祝福，李翹對黎小軍說：「新年進步。」

能知道前進的方向，能邁出切實的步伐，進步真是一個既簡單卻又意義深遠的詞彙。

20年過去了，希望我們還可以一直進步。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