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罰

1955年的電影即使有所過時，訴諸的是歷久不變的主題：親子關係間的矛盾、青少年自我認同，類似主題的電影不勝枚舉，《天倫夢覺》卻仍能憑著優秀的劇本、出色的演員(尤其是詹姆士 Dean)和導演說故事的巧妙手法，使其在我心中成為十分出色的作品。

此片改編自史坦貝克(Steinbeck)的原作《伊甸園東East of eden》第三部，基本上已先取得了小步的成功，因為故事本身就具有吸引人的條件：父子間的衝突，離散母子的糾葛，兄弟關係的失衡......等等。

演員方面，脫穎而出、飾演卡爾一角的詹姆士 Dean宛如一顆耀眼的星，輝映了整部電影。

引用聖經中該隱因嫉恨亞伯而骨肉相殘的情節，電影中亞隆(亞伯)跟卡爾(該隱)代表截然不同的形象：前者溫文有禮、體貼乖巧，是父親亞當引以為傲的兒子(my son)；後者則是粗魯不馴、難以管教的另一個(another son)兒子。儘管卡爾做了許多努力去討好父親，希望能獲得父親更多重視，卻在不斷地被拒絕中受傷，從而心生怨懟和不平。

有兩幕戲特別突出、強調亞當、卡爾父子之間的對立，也為卡爾後來的爆發埋下伏筆──

一幕是亞當、亞隆、卡爾坐在長型餐桌前，亞當罰卡爾朗誦聖經悔過。我認為三人位置的安排有所暗示，亞當和卡爾各坐一端，象徵兩人關係的惡劣和疏離，而坐於中間的亞隆處於被夾在中間、左右為難的立場。再者，亞當要卡爾唸的章節寫著「我向你陳明我的罪，不隱瞞我的惡，我要向耶和華承認我的過犯，你就赦免我的罪惡」(聖經詩篇32篇5節)，令人不由得聯想到，該隱就是因為耶和華選擇亞伯的供物而不是他的，憤而殺了亞伯。此外，卡爾始終認為自己會這麼「壞」，乃遺傳自離家出走的母親，是與生俱來的「原罪」。

另一幕被稱為最精采的父子對手戲之一，同樣也呼應了該隱供祭遭拒的典故。。卡爾利用一戰爆發、炒作豆子價格而獲利五千元，他將這筆錢當作生日禮物送給亞當，一方面彌補父親生意失敗的折損，一方面也為了證明白己有所作為。結果哥哥亞隆不但搶先他宣佈跟女友艾博拉訂婚(卡爾的暗戀對象)，亞當歡喜不已，認為這是「最棒」的生日禮物，更拒絕收下卡爾的錢，他認為這些錢是剝削農民而來的。

此時，卡爾真正崩潰了。只見飾演卡爾的詹姆士 Dean顫抖地抓著花花綠綠的鈔票，滿臉淚痕，彷彿哀號的小獸一把抱住父親，然後踉蹌地奪門而出。

這幕之所以令人津津樂道，是因為詹姆士 Dean的即興發揮，劇本寫的是遭到拒絕的卡爾憤而離去，但正式演出時，詹姆士 Dean卻向前抱住飾演父親的Raymond Massey，前者的號泣悲痛跟後者的僵直、無措，最後真實地呈現在大螢幕上。

多個巧妙的對比安排令人印象深刻外，不得不談詹姆士 Dean的表現。首次主演電影的他將少年的脆弱、好勝、敏感、野性詮釋得淋漓盡致，雖然於數處尚有鑿痕，瑕不掩瑜。當卡爾好不容易找到母親凱特，滿臉迷惘、小心翼翼的跪坐在她面前，輕輕地道：「我想跟妳說話，讓我跟妳說話。」我想沒幾個人能拒絕。

提到上述這幕，我認為之後他被保鑣拉扯著拖出凱特的辦公室，仍不放棄地切聲喊著"Talk to me！mother！"，詹姆士 Dean傷心的表情也在撕裂著觀眾的心。

全片卡爾一直是陰鬱而孤單，甚至有點怕生的感覺，幾乎沒有什麼笑容，所以我特別喜歡艾博拉跟卡爾在花田午餐這幕。穿著吊帶連身牛仔褲的卡爾支手撐著臉，聽艾博拉說著她曾經的小小叛逆，當他揚起有些靦腆的笑容時，滿地盛開的黃花都不及他耀眼。

雖然詹姆士 Dean即興發揮的父子戲備受稱道，然而更令我印象深刻的，反而是卡爾奪門而出、在前院哭泣的「聲音」演出，茂密枝葉的遮蔽下看不到卡爾跟安慰他的艾博拉，卻可以聽到他哭著說「他不要我的東西」，真切的哽咽很讓人動容。

如果全片的高潮是這場對手戲，那麼接下來卡爾(該隱)的報復行徑則一個急轉直下，營造出近乎冷酷荒誕的氛圍。卡爾不懷好意地帶著亞隆去找母親凱特，當善良天真的亞隆知道母親不但不是回到天堂的天使，還拋頭露面地在外開酒館、做生意，卡爾如願以償地打擊了亞隆，那時他臉上的輕蔑跟之前的模樣判若兩人。

最後，此片有些可惜的是，《天倫夢覺》過度聚焦在亞當跟卡爾的關係上，亞隆跟卡爾沒有主軸對手戲，兄弟之間的競爭意識不是非常明顯，多半是藉由卡爾單方面來突現，所以亞隆發現母親活著的真相而發狂，讓我覺得有些不明所以。(註)


註：其實Richard Davalos(飾演亞隆)跟詹姆士 Dean有一場對手戲被剪掉，戲中亞隆認為卡爾只會抱怨，不曾有實際作為去表達對父親的愛，而DVD收錄的試演也是收錄這段，只是呈現的方式不一樣，剪掉的較為溫和，試演時兩兄弟則是大打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