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那被標籤破壞的浪漫/再評甜蜜蜜

「看慣了家長里短，婆媳矛盾，小三出軌，捉姦在床，很容易養成喜歡貼標籤的習慣。所以黎小軍是渣男、鳳凰男嗎？李翹是白蓮花還是綠茶心機婊？看八卦和看電影，都是觀看別人的故事，但如果流於相同，似乎是對好電影的一種辜負。

不喜歡b站彈幕把黎小軍定義為渣男。應該說，不喜歡給故事裡的人貼上任何形式的標籤。貼上標籤後電影好像就成為了戰場，故事裡的人理所當然是發洩生活不滿的靶子。

世界怎麼可能是非黑即白的。人心又怎可能是靜止的？感情是流動的，生活中有慾望，有面前滾燙肉體的慰藉，有荷爾蒙碰撞出的火花，有忠義的糾結，有愛情和理想的取捨衡量，有白玫瑰也有硃砂痣。世道浮沉，有多少人在當下是清醒的。人群熙攘，大都市下的人物，統統都如此渺小。這種時候，道德標準還有多重要，上帝視角有多無聊。」

翻回豆瓣，看到自己第一次看《甜蜜蜜》時寫下的隨想。那也並非第一次，記得小時候看到李翹在黎小軍的自行車尾唱著甜蜜蜜，並不知從何得知這是一個「一個男人在青梅竹馬和紅顏知己之間抉擇」的故事時，已經失去所有耐性。小時候喜歡一切直截了當的漂亮和高潮迭起的故事，長到二十歲，才明白美是一種語境，是融合在背景里，和每一個元素密不可分的。甜蜜蜜里，張曼玉的一句「黎小軍同志呀……」和微蹙的眉頭，這一個長鏡頭，足以讓人肝顫。

而再次觀影便開始懷疑自己的所見所思。到底這樣的電影帶給我的是什麼呢？我一直認為觀看電影不應該給主角製造刻板印象，因為優秀的故事裡人物都是鮮活的，最好的狀態永遠都是流動的。兒童時代看電視劇最喜歡問父母：他是好人還是壞人？彷彿所有人都能以簡單二元思維進行劃分，隨後戰隊正義的一方。我並不知道這樣的傾向是好是壞，但是這樣的習慣彷彿讓人失去了「體會」的能力。看著黎小軍寫著鄧麗君的背影遠去，李翹的眼睛裡若隱若現的一層水霧和失望低頭不小心碰到的喇叭、對待年代感處理的用心細緻，甚至黎明微妙的口音轉換（後期廣東話明顯熟練很多，能正確發出「小婷」的音了）……這樣的美感把我深深帶入到戲裡，去感受他們的處境，體會他們內心的掙扎，而非僅僅守住自己的成見，辜負了一番美意。然而和我第一次觀影的「享樂主義」拋棄道德的感受相比，這一次又多了一些糾結。當看到黎小軍再和李翹「兩個孤兒仔大風大雨食咗一餐團圓飯」之後，無論是打電話或是寫信，都欲言又止時，我看到了對道德觀的「照顧」。如果按渣男論來說，有傷他人感情，婚後會面舊情人，實屬不正義。這裡引出了我心中的疑慮：電影需要照顧主流價值觀嗎？但我始終不想用這樣俗套的問句破壞這浪漫，也不認為他們是能被簡單概括的人。

有的電影給人感官刺激，有的電影讓人淚流，有的電影刺激社會運動，有的電影讓你看過人生百態，會有一種this is life的豁達。不會很在意道德，不會再迷信非黑即白，像是活了很多次，成為了很多人。我們需要的不是譴責，不是站隊一致帶來的情緒快感，而是去觀看，去體會。好的電影讓人去拋棄和堅守，不斷觀看別人，不斷反思自己。

很多影評已經提到了愛情和責任的矛盾、理想和現實的落差甚至時代變遷的滄桑，關於這點，我並不能寫出宏觀的感受，但片裡令我比較深刻的是黎小軍的愛情觀。我想，他並不是所謂渣男，反而是單純到極致的一個角色。黎小軍讓李翹幫忙選禮物送給小婷時，李翹選中的金鏈，黎小軍買了兩條，他想當然地說出：「一條給小婷，一條送給你的。」此處評論譁然，認為黎小軍人格有缺陷，想同時擁有兩個女孩。相反豹哥則是十足的好男人，對李翹好，與自身黑社會的形象形成巨大反差。一邊是「我殺人不眨眼只對你一人好」，另一邊廂是「你給我的和給別人的一樣多」，我猜這是大部份女觀眾不喜歡黎小軍轉投豹哥的原因。

如果李翹和豹哥之間是愛情，那麼愛情就是一種人與人之間最大的善意，是兩個陌生靈魂的契約，是為你視死如歸的嘗試。我願意為你「假裝」 愛你，願意讓你相信你有你的前程而我是你的後路，願意為你拿出餘生相伴的魯莽。一個人為另一個陌生人付出最大的善良不過如此。

但是我想，愛是大於愛情的。昇華了的愛是一種無形的羈絆，而且有著最質樸的動機。愛，甚至是無關佔有慾的。李翹和黎小軍之間的愛，那種天雷勾動地火的曖昧，就是他們之間的羈絆。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電影裡，在逼仄的空間裡他為她扣扣子，躲閃的眼神和耳邊的碎發都撩動著對方，明明片裡時間過得那麼快，偏偏這個鏡頭卻故意放慢拍的很長，把這種情人間的曖昧傳達得淋漓盡致。而黎小軍的質樸在於，他單純地想對自己喜歡的人好，他認為同時喜歡兩個人是沒有問題的。這樣的喜歡，是沒有雜質的。或許年輕的他真的是優柔寡斷不能狠心斬情絲的人，但是也無論如何不能怪罪這種單純的善意。歲月流轉，多年過去，尋尋覓覓，他們在美國相遇，兩雙笑意盈盈的眼，已經說明一切。

這或許是一個理想國。不是沒有那樣無私的愛，只是因為我們沒有遇見過那樣的人，或者沒有愛的能力。許多人終其一生可能沒有真正愛過一個人，不過是經歷過求不得或放不下的不甘心。但是最後李翹和黎小軍，會不會也陷入「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有恃無恐」的俗套呢？

《甜蜜蜜》依舊是我最喜歡的華語片，期待在以後的觀看中，能看出更多不一樣的東西。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