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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夜半歌聲--The Phantom Lover

夜半歌声/新夜半歌声/ThePhantomLover

6.6 / 895人    100分鐘

導演: 于仁泰
編劇: 于仁泰
演員: 張國榮 吳倩蓮 黃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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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臉貓

2016-11-23 04:26:30

親愛的宋丹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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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丹平(萍)」(1937年馬徐維邦編導作品中為「宋丹萍」;1995年於仁泰編導作品中為「宋丹平」)是電影《夜半歌聲》的主人公,這部於1937年問世的電影轟動一時,在此後的六十年間又三度被改編並搬上大螢幕,足見它的持久魅力。我想,《夜半歌聲》的吸引力有一部份源於一則流傳甚廣的說法,即「此片是中國版的《歌劇魅影》」。正是這一種說法使《夜半歌聲》這個片名第一次走入我的世界,我想要觀看的初衷其實是想更多地了解關注已久卻難得一見的《歌劇魅影》。
《夜半歌聲》的價值,在不同的時代里會得到不同的解讀,不同境遇的觀眾會產生不同的感悟,有人上升至專業的角度來剖析電影元素的象徵含義,有人則流連在劇情故事裡體會人物的悲歡離合。我便是後者,也許是因為我接觸這個故事遠早於接觸社會,所以我從觀影中收穫最多的並非啟示,而是主觀的感受,尤其是對主人公「宋丹平(萍)」從天使到「魔鬼」的墜落所產生的唏噓。
影片中的「宋丹平(萍)」是一位集美貌、才華和高尚人格於一身的傑出青年,近乎完美的形象為他同時引來了進步人士的愛戴與封建惡勢力的嫉恨,他在守衛觸及對立階級利益的戀情時表現出的不屈與執著,竟為他招致強酸襲面的厄運。當他確認自己曾頗為愛惜的容貌已成了慘不忍睹的魔鬼模樣,他自知此生再「無顏」與戀人相見,便決心以「死亡」來迴避這個成就了他又毀滅了他的世界。然而,「憔悴支離為憶君」的戀人與未竟的理想又令他無法斷絕與現實的來往,他便開始逢夜深入靜,在廢棄劇院的深處,用依然動人的歌聲來安慰失魂落魄的戀人,於是便有了「歌劇魅影」的傳說……這個傳說為他吸引來了後生才俊們,使他得以在「暗處」物色夠格的繼承者來完成他的「理想」……
宋的「理想」其實是一個包裹著「傳承發揚」外衣的陰謀 ,他苦苦尋覓的「繼承者」實際是他為戀人所捕捉的「替代者」!他在被傳說吸引來的年輕人中尋找著與他本人儘可能相像的人——容貌出眾、德才兼備——通過他親自調教演唱技巧與表演風格,將之培養成足以以假亂真的「再世宋丹平(萍)」,最終送到思君成痴的戀人身邊,讓「替身」代他去「圓滿」飄零的愛情。
宋的愛情故事是感人至深的,他為了所愛之人,甘願終日在黑暗裡忍受著悲慘命運對高貴靈魂的拷打。作為一個戀人,他所做的一切堪稱偉大。然而,他的做法對被他誘導的後生而言,是公平正義的嗎?無疑是自私的,我想,這也許是曾經美好的自我,遺留給他的主觀思維所致的。
由此,對宋在被毀容前的完美人設可見一斑。在三〇年代版本的影片中,「宋丹萍」是一位唱作俱佳的青年革命志士,他志在用激昂的歌聲喚醒人們的革命覺悟,並以演員的身份掩護自己秘密進行的革命工作,他的生命是愛情與革命事業;到了九〇年代,又一次出現在螢幕上的「宋丹平」與時俱進地摘去了「革命志士」的標籤,並在原有的「音樂家」、「劇作家」的設定以外多加了「建築師」的身份,儘管沒有了「崇高」的志向,多元的藝術造詣卻令人物形象更加飽滿,此處,他的生命是愛情、藝術成就與擁有前二者的自己。
兩個版本的影片都可以從人設的細微之處觀察到,宋不自覺地以驕子的視角審視著自己與世界,這般自豪給了他足夠的能量來抵抗世俗強加在他「戲子」身份上的鄙夷,從而在混沌的時代里為理想而抗爭。
九〇年代版本的影片中,「宋丹平」被毀容前的人設溢美空前,原版故事中已然卓越的設定,此處被包裝得更加閃亮,他也隨著膨脹的美好形象而「自視更高」。片中有一處情節:梳妝完畢準備登台的「宋丹平」,在欣賞完鏡中自己的迷人扮相後,一時興起,翻閱起了梳妝檯上厚厚的一摞歌迷來信。他拿起最上頭的兩封信端詳起來,第二封信因為在封文中多加了「親愛的」三字而成為他的首選。可憐「親愛的宋丹平先生」還沒有把這封信讀完,厄運便降臨了,而被他拿起又放下的第一封信,正是危在旦夕的戀人寫給他的求救信……
在匿身劇院的日子裡,慘澹的生活把他原來的自信風化成了孤傲,在罕有的與人的交往中,他寡言卻很強勢。當被他選為「繼承者」的年輕人得知自己被利用而怒斥他自私之時,宋的態度更為專橫,加劇了兩人矛盾的升級,然而,最終他還是回歸到正義的思路上,幫助年輕人抵抗惡勢力的迫害。藝術家的脾性在這位「宋丹平」的身上得到了鮮明的體現,濃墨重彩的個性刻畫使人物格外立體。
回顧三〇年代的《夜半歌聲》,全片瀰漫著舊社會裡籠罩著黎民的「愁雲慘霧」,弱勢的人們彷彿很難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氣,飄絮般的命運任人擺佈。同時,激進的態度也貫穿始終,就連片中出現的舞台劇,也都以「革命鬥爭」為主題,呼應著勢同水火的對立階級間不可開交的矛盾。影片尾聲,當消失多年的「宋丹萍」再度現身人前,不明真相的群眾將眼前面容可怖的他視作「妖怪」,一路呼叱追打,縱火焚燒,直至他被逼投江。相比主人公被毀容後的駭人面貌所帶來的感官刺激,這些無可奈何的社會慘狀也不失為一種恐怖。想必在那個風雨飄搖的年代,這樣一部電影一定是極富代入感的吧。
比起最終被逼投江的「前輩」,於仁泰故事中的「宋丹平」則幸運一些,當再度在公眾面前亮相時,面目全非的他很快被重新接受了,並得到了人們的同情與支持。這樣的安排實際反映了九〇年代人們的普遍價值觀,愚昧和野蠻基本不復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對世界和事物的較為健全的認識。此處,「宋丹平」在舞台上演繹的劇目也順應潮流地變成了愛情故事,一出意味深長的戲中戲——《羅密歐與朱麗葉》。於仁泰以九〇年代的手法來講述二〇、三〇年代的故事,原版故事裡的民族憂患意識與主觀批判情緒被很大程度地隱去了,深受西方文化薰陶的他,在片中著力描繪主人公的愛情悲劇,以此來客觀反映時弊。
於仁泰所塑造的「宋丹平」不再是「苟利國家身死以」的革命者,而是在當代社會享有極高聲望的藝術家,一位以浪漫胸懷擁抱世界的完美主義者!在被毀容粉碎了未來之後,革命者「宋丹萍」仍無時不刻地希冀著通過自己的作品來鼓動大眾推翻惡勢力,從而為自己雪恨;藝術家「宋丹平」則不僅僅是一個蓄勢復仇的「魅影」,他所受到的折磨更多是來自一個完美主義者的自我價值的失落,因為世間沒有一種代價能夠彌補他的損失。
四度登上螢幕,共六部影片,我觀看過的僅有三部,分別是1937年馬徐維邦導演作品、1985年楊延晉導演作品以及1995年於仁泰導演作品。1941年上映的《夜半歌聲續集》以及六〇年代初邵氏出品的兩部作品至今未有機會看到。僅憑著對三部作品的觀感所萌生的這些對《夜半歌聲》和「宋丹平(萍)」的思考一定不會是足夠客觀、深刻的。然而,我固執地認為,就藝術價值而言,1937年馬徐維邦導演作品與1995年於仁泰導演作品是迄今所有同名影片中最好的,由金山與張國榮分別飾演的兩位「宋丹平(萍)」將會成為經典!
馬徐維邦的《夜半歌聲》令我對那個時代的電影有了全新的見解,人物的設定、情節的走向、拍攝的手法、剪輯的技巧以及由田漢與冼星海兩位大師聯袂創作的電影插曲等等,都令我對那個時代里電影人的高度與深度深深折服!受限於當時的拍攝技術,演員們沒有太多的餘地來表演心理活動,無論多麼複雜的情緒都只能依靠台詞、動作與表情來表達,所以不得不做的誇張些來表達盡致。影片中演員們的表現都非常生動,將所要表達的很明確地傳遞給觀眾,尤其是飾演「宋丹萍」的金山,片中他「露臉」的戲份並不多,大多是毀容以後戴著特效面具或是整個人藏在黑色的連帽大斗篷下,而他就受困於這樣的造型,通過台詞、動作以及猙獰的笑聲,將被毀容後心態扭曲、性情乖戾的「宋丹萍」演繹得十分可怕又十分可憐。片中有一場戲令我印象深刻:宋被惡人用強酸淋面後暫寄友人家中休養,當頭部被紗布完全包裹的他聽到了別人轉達的來自戀人的熱切問候,激動得不能自己,深情地承諾道要在康復之後更加愛護自己的戀人。金山把對白講得抑揚頓挫,情意款款,即使在這個鏡頭中只聞其聲不見其人,觀眾也完全能夠感受到「宋丹萍」當時的心情。緊接其後的是卸下紗布的時刻,當他站在鏡前看到鏡里映出的「魔鬼」,他崩潰地連喊了七個「不」字,七個「不」所包含的情緒與表達的節奏都不盡相同,這一串呼號撼動人心。
在於仁泰的《夜半歌聲》中,坐鎮拍攝的是之後的奧斯卡最佳攝影獎得主鮑德熹,創作配樂的是知名音樂人鮑比達,片中的三首插曲是由主演張國榮作曲。三首插曲分別以「相戀」、「分離」和「永恆」為內容,應和著影片的劇情走向,渲染了影片中溫柔哀婉的愛情主題。這些雋永的愛情輓歌,使片中「宋丹平」的藝術家形象更加深人人心,也使影片與張國榮所飾演的「宋丹平」在觀眾的記憶里留存得更久遠。
金山與張國榮都將自己非凡的藝術積累獻給了「宋丹平(萍)」,他們所飾演的「宋丹平(萍)」也已成為華語影史上經典角色的楷模。或許在某一個時空,兩位「宋丹平(萍)」正隔著半個多世紀的歲月遙望彼此,惺惺相惜。金山的「宋丹萍」前無古人,張國榮的「宋丹平」也許後無來者。
從躊躇滿志到一無所有的悲劇人生,為「宋丹平(萍)」這個人物鍍上了艱澀的傳奇色彩。我想,他的「被毀容」象徵的是階級矛盾與社會風氣對自由靈魂的殘酷打擊。其實他的悲劇不侷限於二〇、三〇年代,任何時代都會有「宋丹平(萍)」,未必要身體髮膚受損,環境對自由的束縛即是一種打擊吧。
在看完《夜半歌聲》之後,我對《歌劇魅影》的期待更高了,然而,當完整看過《歌劇魅影》之後,我發覺似乎除了「劇院」這個元素之外,《夜半歌聲》與之再無雷同之處。由於《歌劇魅影》的故事誕生在前,所以我相信熱衷神怪故事的馬徐維邦可能從中獲得靈感,隨後創作了《夜半歌聲》,而「《夜半歌聲》是中國版的《歌劇魅影》」這一說法,我已不再認同了。



2016年11月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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