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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zenmoon

2016-11-24 21:48:53

生活可以被拯救或者被重啟嗎?


(文/楊時暘 )
    於佩爾阿姨扮演的哲學老師與丈夫、孩子一家人出現在鏡頭裡的時候,這部《將來的事》的基調就已經顯露無疑,有些沉鬱、一點凝重、還有揮之不去的蠢蠢欲動的微小諷刺。對於中產階級、對於人至中年、對於人的理性與感性生活之間微妙的界限,這部電影試圖通過某個看起來有些做作的介質——哲學——加以呈現與探討。
    於佩爾扮演的娜塔莉作為一名高中哲學教師,每天面對著一群熱情但無腦的青春期孩子,回到家與一個沉悶的丈夫為伴,還有一個瘋癲又自私的母親。她從未想過改變,但突然之間,丈夫向她攤牌,說自己要搬去和情人生活。她不得已把母親送往了養護院,孩子們長大離家,自己撰寫的哲學教材又因為市場不好而不再續約。娜塔莉的生活從中年突然被折斷。
    這部獲得第66屆柏林銀熊獎的作品充滿著帶有各種隱喻的對話,隨手拈來的都是哲學的金句、書籍以及對現實生活的思辨。哲學在這個故事中效用曖昧,一方面,這種無用的學問是娜塔莉生活的根基和收入來源,另一方面,也是她得以認識自我存在的基礎和介質,不只是工作,她的日常生活也與哲學糾纏在一起,她的興趣、交際都因此而來。哲學塑造了她,讓她得以用理性歸納和解釋一切,但生活又改變了她,當面對所有瑣碎的時候,當現實發生抖動的時刻,哲學也無法拯救她。丈夫向她攤牌之後,她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情感波動,那個男人叼著菸鬥,看著她奮力收拾東西,有一種表演性的氣憤。她卻說:「你不要擺出一副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面對這種最「庸俗」的時刻,即便深刻地洞悉了人性,她還是無法讓自己真的以理性對待。這抖落出一種絕妙的有些反諷又令人心酸的況味。
    母親、丈夫和工作,三位一體地成為了一個軟禁的牢籠,讓一個中年女人囿於其間,那些罷課的學生們問她難道支持要工作到67歲才退休嗎?她說,我喜歡我的工作,不急著退休。她婚後所有假期都在丈夫父母家度過,精心打造了一個花園,卻發現離婚之後,那裡的一草一木都與自己再無瓜葛。她的母親總是神經質地煩擾自己,尋死覓活,沉溺於自己年輕時的幻想,但突然離世,卻讓娜塔莉發現她也帶走了自己的一部份。如果說,她的生活在此之前,一切都是不斷構築的加法,找到某種賴以為生的準繩,而中年為界的某一天,突然之間就要面對不斷地潰散和不得已的減法。曾經,她處於一種被人需要的狀態中,被當做女兒、當做妻子、當做老師,而之後,她幾乎一點點被剝離了這些身份。就如同她所說的,「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但同時卻也經歷著前所未有的失重感。
    娜塔莉的那位得意門生,是一個有趣的角色設定,當年是娜塔莉啟蒙了他,讓他認識了哲學,從瑣碎不堪的生活中解救了他,而現在,某種程度上說,學生成為了她的導師。中年的生活變故,成為了一個女人重啟的按鈕。荒山野地中公社一樣的烏托邦生活,人們在昏黃的燈火下探討哲學和名望。這場景讓她好奇也讓人不適。《將來的事》展現了一種雙重生活,有關現實和精神世界,有時它們是同構的,有時卻彼此分離,又彼此嘲諷。它遍佈那些給內行看的門道,比如娜塔莉在飯桌上隨意談及的漢娜-阿倫特的第一任丈夫的書,比如在課堂上讓學生們討論的盧梭,比如對自己的學生說:「真想不到你連齊澤克的書都讀?」她丈夫叼著的菸鬥,微蹙的眉頭和車裡永遠播放著的古典音樂,成為了她生活的全部精神意象,而一切分崩離析之後,電影呈現出了細微的轉變,破車中飄蕩著隨性的鄉村民謠,烏托邦裡的大麻,還有年輕人聚在一起的笑臉。
    總體而言,《將來的事》有一種舉重若輕的本領,用哲學這種枯燥的東西神來之筆地描繪了安定生活之中突然降臨的不知所措,一種自以為是的精神生活之外的堅硬現實,一切都很微妙,有某種難以言說的情緒飄蕩在頭頂。它最有趣的地方在於,最遠離生活的哲學與最瑣碎狗血的中年生活互相映射,互相解構,卻最終闡釋了彼此。它遍佈對話和思辨,沒有戲劇化的起伏,只有一個個緩坡。很多細節由此都被當做了隱喻,比如那隻跟隨母親十年的貓,一旦放歸野地,馬上恢復了捕獵的本能。娜塔莉呼喚和擔心那隻貓,就如同呼喚和擔心自己。
    最終,娜塔莉又一度被納入一個固定的角色,她做了外祖母。抱著嬰兒沉浸於聖誕節的團圓氛圍里。這故事像個圓形的閉環,經歷了意外降臨的一次「自由」之後,回應著某種不可避免的安定結局。不知道這是一種安慰還是一種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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