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來越少的經典學院派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一直都沒有寫長篇影評的習慣，但是這次在電影院看贊米基斯的《間諜同盟》以後，關於電影，有很多話想說，可能有輕微劇透，敏感的朋友請先去看電影，謝謝。

主要想說的主要就是有關電影語言的一些想法。
贊米基斯作為老牌的導演，一直被人所熟知的是他在真人3d電影方面的超前嘗試，就是賠掉了一堆公司的《聖誕快車》《貝奧武夫》等動捕作品。他這邊剛做完探索賠了個底朝天，真人動捕就從《阿凡達》開始脫胎換骨，開始成熟。當然，這個和贊米基斯搞錯方向有關，他的角色都是模仿真人，「恐怖谷」效應分分鐘讓觀眾齣戲。但是我想說的，其實是贊米基斯，一直在引入新技術為電影敘事的發展進行探索。就像他最著名的《阿甘正傳》讓人看到特效除了做爆炸和星際戰爭，居然還能這麼用。那個著名的羽毛的開場鏡頭，以及阿甘在真實的紀錄片段中與總統握手等，破天荒地把特效技術從造夢引入到電影語言中，使敘事有了全新的手段和可能。這個與他的出身有關，畢竟和史匹柏是同時代的好友，他們這一代的導演有著我們現在很多導演所欠缺的傳統精神，也就是傳統的學院派拍攝手法。他們深受經典電影的薰陶，注重場景調度與鏡頭走位的配合，注重場景的外在氛圍和角色內心的呼應表現，也就是更追求電影本源的特質。既不屬於舞台戲劇，也不屬於電視網路時代的快速消費，更追求屬於電影本體的優雅性。

電影之所以成為電影，百年來蓬勃旺盛，是因為它有它的一套獨特的表現手法，是屬於電影本身的。就像《2001》那個骨頭到飛船的著名蒙太奇，也有像阿甘那樣跟隨飄落羽毛的人生隱喻，近到《戰馬》中衝鋒的馬匹上消失的軍人，乃至《世界大戰》中破天荒的車上奔馳長鏡頭。這些都是導演所特有的語法，講故事的語法。而這種值得細細品味的語法在現在的這個時代，越來越顯得寶貴。越來越多的影片拍得直來直去，用快速的剪輯，強大的音樂及特效牢牢地佔據觀眾的神經。觀眾不需要去感受和體會，只需要靠在座位上好好享受啪啪啪，好爽不是嗎？這也是贊米基斯、史匹柏這樣的導演現在越來越容易毀譽參半的原因，因為那些轟隆隆的電影讓你不管怎樣都能high，而這些古典派的電影，往往需要觀眾沉下心來體會。有點像藝術片不是嗎？可他們拍的又並非是藝術電影，他們一直以來做的就是商業電影，只是這個時代和觀眾變得越來越簡單越來越直接，導致現在的商業電影連前戲調情和柔光濾鏡都不需要，直接硬上弓。

比如一對夫婦在臥室吵架，一般藝術片就是不管演員怎麼走位，我鏡頭就不動，然後觀眾有充足的時間去觀察環境和人物戲劇表現，所以這需要觀眾更多的主觀介入，而這個介入一旦完成，那觀眾對於這場戲的共鳴會非常強烈，這是藝術片的招，一直都沒太大變化。而到了商業電影，像贊米基斯這樣的導演一定會充分的利用各種電影手段，比如鏡子對於鏡內鏡太空間的分割來隱喻兩人關係的變化（《間諜同盟》多次出現鏡子的使用），房間本身空間分割，人物走位的調度等來強化戲劇情景，這個是經典的學院派理論實踐。而現在越來越多的商業電影就直接選擇直接跟拍人物，晃動的鏡頭，情緒爆裂地爭吵。有效嗎？有效。在那一刻的確調動了觀眾情緒。但是這高潮過後卻沒有回味，你感覺到了情緒，卻沒有受到觸動。也許你被演員的表演打動了，但是在導演層面上，是單薄和失敗的。

我一直說贊米基斯史匹柏這些老派導演的電影是有嚼勁的電影，是因為他們的作品體現出電影作為單獨藝術門類，其中導演手段所賦予的獨特性。那是只有在戲劇調度配合上攝影機走位以及蒙太奇才能實現出的僅僅屬於電影這一門類的觀影感受。就好比《間諜同盟》中皮特去殺珠寶店老闆，鏡頭沒有跟隨進店大打一通，而是和馬里昂一起等在車上，讓觀眾一起來感受那種焦慮和擔心，多少年前的經典表現形式了啊？！要逃離的時候，皮特在大雨瓢潑的車外發動不起飛機，馬里昂照顧小孩，看了眼遠方機庫，然後還是雨聲，發動不起飛機，然後又看遠方機庫還是沒車，然後雨聲，然後遠方有車開過，但所幸不是往我們這邊，緊接著卻出現吉普和軍卡，這時飛機發動了....多好的節奏和敘事！兩人第一次親密，在沙丘上，遠處沙塵暴襲來，而對於他倆來說，明天的行動也是生死未卜，多好的對比隱喻，更妙的是，他們決定不走，鏡頭平靜地旋轉，隨著外面的沙塵暴打在車窗上的聲音越來越響，車裡的兩人的交織也越來越緊，多好的環境襯托情緒高潮啊！放以前，這些都是很普通的敘事表現了，而在今天卻顯得很稀少。這些就是導演對於劇本的再創作，導演讓自己所能調動的一切元素，從環境到人物到音效到機位，統統為敘事服務。注意，是敘事不是故事，故事是寫在劇本上的白紙黑字，再精彩也是編劇的功勞。導演可以選擇最直接的方式來表現，電影仍然可以精彩，但是這樣卻等於放棄了自己作為創作者的職責。

《間諜同盟》可能擠不進贊米基斯的優秀作品集中，但是至少沒有丟掉他一直以來的風格。這裡就想提到印象很深的贊米基斯的一部作品《謊言背後》，是他很少拍的驚悚恐怖鬼片（沒錯，竟然是鬼片）裡面有些匪夷所思的鏡頭，還有很多希區柯克時代的驚悚電影表現方法。比如女主打爆男主開車逃離自家的時候，在車底下的一個向車後拍的鏡頭，看到遠離了危險的自家，結果一隻男主的皮鞋掉了下來。這TM比什麼滿臉是血的人追車還要驚悚好吧。這個就是電影敘事的魅力：我不點透，但是你啥都懂了，還自帶效果加成。

《間諜同盟》毀譽參半可能還是因為這個時代真的不同了吧，觀眾的要求變得越來越直白，mtv廣告化的畫面加上快節奏剪輯也許真的更能吸引觀眾吧。而且皮特自帶大片屬性，導致觀眾都是帶著看二戰大片的心態來的。這個給你一週末檢驗是否要殺掉你老婆的的故事，恐怕更適合獨立電影的製片屬性。不管怎樣，還是希望電影語言的魅力不要在這個廣告快消時代被遺忘掉。商業電影也能充滿智慧與「嚼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