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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eface

2016-12-02 21:46:09

即使到了世界末日,我們也需要人文教育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我兒子在文科上比較有天分,在理科上也就一般般。他喜歡閱讀,喜歡思考「大」問題,比如烏托邦的設計中不允許有遊戲是不好的。跟所有孩子一樣,他感興趣的東西可以過目不忘,還能結合新聞談點自己對時事的看法。他對歷史感興趣,希望我給他講故事。他還能寫詩,對文字的美有很不錯的品味。然而我卻不怎麼喜歡跟他講那些,因為我不希望他對文科感興趣,在我看起來,讀文科日後是要餓死的,而且還會因為想太多而不快樂。

然而,今天我看了《The History Boys》(B站有看,中英文字幕,中文譯名《歷史系男生》)。背景是1986年,約克郡一個小鎮上的男校,雄心勃勃的校長想讓那屆成績最好的高三學生去考牛津的獎學金,請來了個代課老師做專門針對名校筆試、面試的特訓。劇情的衝突有好幾條線,腐國男校里常見的同性戀,老師對學生的性騷擾,實用主義的教育和博雅教育之間的矛盾,以及歷史和文學本身引發的思考。幾條線交織在一起,複雜而不蕪雜,深刻而不刻意,傷感而不煽情。讓我覺得,學文科還是好的。

我們歸根結底還是人啊,在解決了溫飽,買上了房子和車子,能出國旅行,能買個名牌包包,能把孩子送進名校之外,我們還是人啊,一個一個,能快樂,會感傷,面對生和死,愛和別離。而那些人性共通的東西,只有最好的人文教育才能激發出來。即使到了世界末日,我們也需要人文教育,那是能把人從苦難中提拔出來的稻草。

【以下有劇透】

我最喜歡的一段,是胖老師Hector在教室裡給學生Posner講Hardy的詩Drummer Hodge。這時Hector剛剛得知自己因為性騷擾學生的醜行而被解僱,失魂落魄地到教室裡,卻毫無心理準備地遇到等著他講解詩歌的Posner。Posner充滿感情地朗誦這首詩,描述年輕的鼓手從英國鄉村出來,沒多久就死在南非的戰場上,埋在那裡,年老的詩人刻畫生命的虛擲,充滿感傷。念完後,老師似乎還沒從被解僱的噩耗中回過神來,敷衍般問學生的感想。學生興緻勃勃地將這首詩對死在異鄉的描述和另一首詩比較。而老師這時候才彷彿慢慢找到感覺,告訴他為什麼Hardy寫得更好,告訴他這首詩的歷史背景,告訴他為何詩裡的鼓手是有名字的,這名字意味著什麼。告訴他為什麼要用uncoffined這個詞聊描述死者,這個詞的意義,這個詞傳達的情感。老師沒有提到一個字關於自己當時的心情,但他顯然感染到了他的學生,把他和學生都帶到了詩的情感中,然後Hector說了下面這段話:

「The best moments in reading are when you come across something--a thought, a feeling, a way of looking at things--that you'd thought special, particular to you. And here it is, set down by someone else, a person you've never met, maybe someone long dead. And, ... it's as if a hand...has come out... and taken yours."

當說到... it's as if a hand... has come out...,老師伸出手去,像是要遞給學生,而學生也正要伸手去接,老師卻抽了回來,... and taken yours,他把雙手虛握放在了胸口。他是一個性騷擾學生的老師,也是一個了不起的導師,從猥瑣到崇高,人性的複雜,表現得淋漓盡致。

Hector和Totti是老派的老師,大量的知識灌進去,孩子們都夠聰明,像海綿吸水一樣吸收知識,灌多少吸收多少,歷史、詩歌、法文...。Irwin卻是新派的老師,用電影裡孩子的話來說,cutting-edge,逼著孩子去創新,以知識為階梯去叩問,不滿足於複製知識而強迫他們去創新說。這是我看到的最直觀的方式表達高中教育和大學教育的區別,或者說傳統大學教育和現代大學教育的區別。

我也喜歡他們的小班討論,討論大屠殺,討論歷史是什麼。老師提問,學生回答,同意不同意都可以,課後去圖書館借一大堆書來,回家一邊查書一邊寫文章支持自己的觀點,然後老師批閱他們的文章。這是博雅教育的精華,用一個靈魂去敲擊另一個靈魂,認真嚴肅的思考,我理想中的seminar。

在古蹟參觀的時候,大家排好隊合影,就缺胖老師Hector。他慢慢地走過去,一邊走一邊說:

"Pass the parcel. That's sometimes all you can do. Take it, feel it, and pass it on. Not for me, not for you. But for someone, somewhere, one day. Pass it on, boys. That's the game I want you to learn. Pass it on."

正好前天吃飯時閒聊,說起我兒子長大幹什麼。他爸爸希望他做科學家,我說他理科不夠好,恐怕夠嗆。外婆說他可以做詩人,我說不行做詩人會餓死的。外婆說,沒關係,妹妹長大了賺錢養哥哥。我們都笑了,我兒子卻一言不發。後來他爸爸再三問他,他很嚴肅地回答:「我要做老師,我要把知識傳給後代。」 還特地強調了一句:「我要做小學老師。」 我笑了,因為他幼稚園的時候就說過想做幼稚園老師, 以此類推,說不定上了大學以後就想做大學老師了,似乎也沒有離我們對他的期望太遠。後來我看到Hector說的這段話,我意識到我才是狹隘的那一個。超越了個人的成敗得失,他看到了更深遠的東西。That's the game he wants to learn, to pass it 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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