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爺，你賤不賤？

說到「拍古龍」，你很難繞開楚原，他給邵氏拍了一大堆武俠片，江湖人稱「古龍專業戶」。同是邵氏武俠大導演，不同於張徹的盤腸大戰的慘烈，楚原是比較文藝的一位。

我常想楚原在今天，估計難受歡迎，他老人家是出了名的「棚內導演」，最不愛真實。每次拍人物，都喜歡在前景搞一些樹木、花枝，又或者放出氤氳的水汽。這一切很精緻，美則美矣，人在畫中的場面，就是特別的假。

古龍寫書也有愛裝，一裝就假，俠客們多數是不說「人話」的。在楚原戲裡，做劇本的多是倪匡，他也保留了那些「很書面的短句」。假如你和我一樣，也愛古龍、楚原和俊俏的爾冬陞，那麼你得有個心理準備：他們很假。

武俠世界，本來就假。假的是恩怨情仇，真的是世道人心。在2016年的《三少爺的劍》里，劍神謝曉峰牽著慕容秋荻的手，站在泥濘的田地裡，鼓勵她：「走下來，我想你活得真實一點。」

一個顯赫身世的好公子，硬要在塵世里糟踐自己，以便悟出什麼真理。這本來不是什麼壞事，聖母癌和白蓮花也是自己的事，但因此要傷害入世的好慕容，那就不是什麼真，而是有點賤了。

走下來，只是髒了鞋，才沒有什麼真實一點。

爾冬陞是個無產階級導演，拍底層的戲就容易好看。《顛佬正傳》、《人民英雄》、《新不了情》和《色情男女》，你看都是在江湖裡混得不太好的人。前兩年拍《我是路人甲》，骨子裡仍是無產即是正義的情懷在。

無產者是天然的犯罪者，他們一出生就認定了被傷害的身份，整個世界都欠他們的。在爾冬陞的戲裡，強行無產的謝曉峰，就生造了一堆虧欠他的人，他的父親利用他的武術維護家族利益；他的愛人不能附和嚮往田園的夢想只想著一統江湖；他的敵人為了天下第一的虛名沒完沒了地糾纏出於。天哪，就算是妓院裡的嫖客，也不願意付錢，捅了他幾刀。

這很假，也很傻，簡直執拗。謝曉峰的三觀放到今天，簡直就是直男聖母雙重賤。但容我為他辯一句，我從來以為楚原的假，恰是武俠的真，三少爺們走江湖去行俠仗義，本來就是Too young,too simple,sometime naive。長者之言，誠不我欺。

三少爺的賤，是真的，但我很愛，因為我們愛那個假的故事，和真的武俠。

《三少爺的劍》會是我近期最喜歡的一個戲，它復辟了古龍式的對白，要知道這是很冒險的事。它有貴公子投身無產者的故事線，把劍神的孤獨解釋為有產者的原罪痛苦。它甚至有莫名其妙的反派，那位爆裂到無厘頭的竹葉青，不恰是邵氏的做戲方式嗎？功能性存在的反派，需要了就拉出來推一下故事，然後悲慘的死去，每每讓我看到了大悲憫。

三少爺很假，很賤，咪蒙們會把他乾死的，我們要保護他。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