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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 Anger

怒/愤怒

7.1 / 2,224人    142分鐘

導演: 李相日
原著: 吉田修一
編劇: 吉田修一 李相日
演員: 渡邊謙 宮崎葵 妻夫木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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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no

2016-12-06 22:57:30

眼淚,與荷爾蒙齊飛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這篇是早先在微信公眾號女子力電影上寫的感想文】

如果想要感受妻夫木聰的肉體美和綾野剛的色氣
好奇瘦下來的松山研一
熱衷LGBT、沖繩問題、女權問題
喜歡沖繩美麗的海景
常思考或者苦惱於人際關係、親密關係
或者你是李相日和吉田修一的鐵桿粉絲,
那這部片絕、對不能錯過。

註:以下有嚴重劇透(但沒指明犯罪者),介意者請不要往下看。

       一直覺得日本的影院有種微妙壓抑的秩序,幾乎所有人都是後背緊貼座椅目不轉睛,彷彿自帶消音屬性,看《怒》的時候算是少有的體驗,電影還沒結束,右邊就傳來了斷斷續續的抽泣聲,接著左邊的觀眾也開始抽鼻子,漸漸低低的抽泣聲此起彼伏,配合螢幕上妻夫木聰在街頭歇斯底里哭泣鏡頭,有種無法從影片敘事中剝離的恍惚感。

        初看影片,會以為這是一部偵探片。沒有經驗的小警察和經驗豐富的老警官正在勘查一個發生惡性殺人案的公寓。木櫃上放著的相片暗示這是一對感情融洽的年輕夫婦,妻子頭髮凌亂,像壞掉的人偶一樣躺在充滿污漬的浴缸內,脖子上還帶著青紫色的勒痕。丈夫的屍體俯臥在浴缸旁邊,背後染滿了血跡,從浴室到臥室,地上塗滿了屍體被拖拽留下的大片暗紅的血液。家中的財物並沒有什麼損失,小警察拉開臥室的門,門後用血液寫了巨大的「怒」字。所有的線索都指向本片是一部仇殺推理片。

        然而熟悉李相日的觀眾明白,影片絕對沒有這麼簡單。向來擅長多線敘事的李相日在早年作品《跳了線》《天堂失格》《惡人》就展現了同時講述幾個不相關的故事,並巧妙將這幾個故事銜接起來的技巧,「想借幾組關係的矛盾衝突反映日本社會生活的現實」。
  
         很快,看似典型的偵探電影的展開冒出變調的音符。老警官和小警官的組合併沒有發揮什麼作用,他們只是線索人物,兇手的相貌很快通過電梯裡的錄像得到了確認,是和夫婦毫無關係的青年。青年的工友被警方找出審問,他描述青年之前性格種種異常之處。兇手的怒意顯而易見,他在遭遇不快的時候,對他人的美好和幸福生活充滿了怒意,這是飽含惡意的怒意。

       事件調查至此,兇手模擬畫像在電視上反覆播出,呼籲市民指認。警方甚至提供了兇手的女裝模擬像和整容後可能變成的樣子。與此同時,千葉、東京、沖繩出現了三個來路不明的與兇手酷似的男人:松山健一飾演的哲也、綾野剛飾演的直人和森山未來飾演的田中。

        從來沒有覺得松山研一、綾野剛和森山未來有什麼相似之處。但看了據說是三名演員的照片合成的通緝畫像再看三人,在細長的眼眸之下,都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狠勁和陰霾,以致於到影片接近結束,謎題揭曉之前,都無法判斷兇手是他們三箇中的哪一個。

          哲也是一個對自己的過去絕口不提的青年,他在千葉打工時遇上了宮崎葵飾演的愛子。愛子是個有些遲鈍的女孩,她和父親爭吵後,一氣之下上京在新宿做了色情按摩女直到被父親找回,老闆形容愛子,「像一個壞掉的玩具,對客人的所有要求來者不拒。」這兩個社會邊緣者越走越近,最終同居。

         直人則是一個沉默寡言的男同性戀,他在一個同性派對上被社會菁英優馬「捕獲」,半推邊就地與他發生了關係。優馬十分中意沉默寡言直人,甚至把無家可歸的直人撿回了家,沒人知道直人從哪來,他不工作,沒有親人和朋友,除了買便當幾乎不出門。他像優馬飼養的專屬炮友,每天在家等著優馬下班歸來,兩人瘋狂的做愛,由身體而生的感情逐漸升溫。

       在這段中,妻夫木聰和綾野剛的船戲很是令人血脈賁張,且不談那隻被優馬情慾勃發時一嘴咬開的套套、從優馬身下爬起來時直人嘴邊懸著的一絲口水的破壞力(推特上甚至還有畫手憑藉記憶畫的這一幕的漫畫),不誇張地表示,戀愛中的優馬和直人就像是行走的荷爾蒙。在優馬小心翼翼的愛撫下,露出些許苦悶又充滿情慾表情的直人,難以相信飾演者就是《69》裡面彷彿不知人事的叛逆少年。兩人獨處的鏡頭裡,直人坐在窗前略顯纖細蒼白,眼中帶著隱隱的霧氣,柔軟的灰色居家T恤包裹著的上身和不經意露出的鎖骨,也在不可抑制地源源流出色氣,引得優馬緊緊地貼上去輕吻他的臉頰。沒有一句對話,身體的默契已經暗示兩人肉體到精神千絲萬縷的關係。

         另一撥,田中看似愛冒險的驢友,他在沖繩的無人小島上築了個簡易的「巢穴」,遇見了來小島遊玩的少女泉和少年辰哉,田中回到本島與泉和塵哉暢飲,還在餐館做了幫工,三個人成為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三段關係因為很快三個人對自己身份和過去的隱瞞而出現了裂紋,哲也的名字和經歷被愛子的父親發現造假,直人被優馬看到和一個年輕女孩在咖啡館有說有笑,優馬向他確認時他卻什麼也不肯說;泉被美國大兵強姦,辰哉目睹一切選擇了逃避,田中告訴辰哉自己的性格有另一面,他當時也在犯罪場卻沒有勇氣報警。而此時,兇手模擬畫像在電視上反覆播出,呼籲市民指認。警方甚至提供了兇手的女裝模擬像和整容後可能變成的樣子。哲也、直人、田中的長相特徵都和兇手有相似之處。

          這成了刺穿和毀滅前兩段戀情的利刃。懊悔、不信任、溝通不暢、愛意、恐懼,所有苦澀混合著無法抹去的對愛人的懷疑,把愛子和哲也、優馬和直人之間一點點織成的信任紐帶徹底撕裂,拗斷。沉默和謊言生產了裂縫,裂縫和懷疑孕育了怒意。無關性別和性傾向,無法自恰的親密關係本身就是怒意的來源。

       如《禁閉》中所言「他人即是地獄」。個體永遠靠著他者來定義和確認自己的存在,所有的慾望都向著他者而生,然而獨立的個體之間永遠存在不可消解的鴻溝和孤獨,當他者進入某個獨立個體的生活,個體的獨立性就會被侵蝕和消解,所以人永遠追尋著他者,卻又恐懼和避開他者,他者恰是使人精神困苦的地獄。

        沒有兩個人之間存在完全的融洽和信任,他者對自己來說越是重要和不可或缺,就越是小心翼翼和脆弱,任何非本意的傷害和被傷害都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如何面對和接納陌生人?如何建立又親手破壞那些親密關係?越是親近,越是偏見的作用場,孕育出的怒意是雙刃劍,把自己和對方割得鮮血淋漓。

       本片中,難以啟齒的身份讓三個主人公如同新生嬰兒一樣與他者建立關係,而愛子、優馬、辰哉和泉更像是在困惑中的每個普通人。某種意義,他們才是本片的主角。

         李相日上一部獲得電影旬報年度最佳的電影《惡人》也談了同樣的問題。清水與光代本是毫無關係的陌路人,因為一場無頭兇案而一起逃亡,讓他們痛苦不已的不是那個懸在頭頂的案件,而是兩人非常狀態下奇異扭曲的關係。「惡人」是個標籤,貼在誰身上,誰就會變成真正的惡人。本片的通緝犯畫像也是如此,重合在任何一個主角上,都彷彿在定義他們就是那個兇惡的罪犯。愛子、優馬手持著通緝令的標籤,只要貼在愛人的身上,就宣告著對方和自己的死亡。因為害怕他者正是那個傷害自己的人,所以先下手為強,影片將這種行為赤裸裸地具現化了出來。

         於是,曾經不惜對自己父親說謊維護哲也的愛子在雨中怔怔地看著通緝令的頭像。忍受不了內心的懷疑,她在出遠門的哲也背包中塞了錢,然後打電話通知了警察。上一個瞬間還在對直人表白「是否可以和我葬在一起」的優馬,下一個瞬間就毫不抑制對直人背叛的懷疑,在直人出走後,他不斷地查看兇手的畫像,接到警方的電話後乾脆把所有直人的東西都清理出了房間。

         與此相對,田中雖然沒有被兩個孩子懷疑,但他主動暴露給辰哉自己隱藏著的陰暗一面,深受泉遇害事件的刺激的辰哉無法接受,在怒意下用剪刀刺向森山。

          不僅是他們,連觀眾也誒捲入了這一場給他們「定罪」和懷疑大戰,劇院燈光暗下,觀眾就開始了角色的初接觸,在見證他們的故事之時也不斷地質問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兇手,哲也、直人、田中看起來都是值得信任的清白之人,但一旦確認犯下了殺人罪行,前面所有表現的出的美好之處都會一舉推翻,轉化為被欺騙的憤怒。

        導演的鏡頭組接滿足了觀眾的懷疑欲,上一個鏡頭電視播音員在強調兇手臉上有痣,下一個鏡頭就給直人臉上的痣印特寫,觀眾的懷疑之時,鏡頭又出現田中臉上的痣,共同的特徵在影像敘事層面將三組人物關係串起,暗示他們的命運共同體身份。真相揭曉之時,優馬、愛子、辰哉的哭泣,泉的吶喊撕心裂肺,傷害已經無法挽回,觀眾也是對傷害的參與者,必須共享所有的絕望與內疚,對自己的憤怒,在眼淚噴湧而出之時,怒意在螢幕和觀眾之間也完成了一次連鎖反應。

      在探討人與他者關係的困惑之外,影片所呈現表象還是赤裸裸沉重的日本社會問題。比如現代社會雖然寬容度較高,同性戀身份依然難以公開和受到普遍理解,所以優馬一直在逃避,他逃避母親的重病,在母親的病床前刷同性交友APP,不敢告訴母親自己的同性戀者身份,甚至拒絕讓直人參加母親的葬禮,出身孤兒院的直人也因為自己病弱的身體和同性戀者的身份更加自卑和壓抑。兩人都無法和自己和解。另一方,美軍在沖繩的性犯罪近年不斷髮生,抗議聲也一波蓋過一波,在沖繩犯罪的美軍不受日本當地法律制裁,有被遣送美國接受懲罰的案例,但是是「懲戒」還是庇護很是曖昧,所以被侵害的泉流著眼淚,咬著牙讓辰哉不要報警,因為「報警也沒用」,受害者有錯論和倒錯的貞操觀引發的風言碎語只會讓泉遭受二次傷害,在片中,她選擇苦水自己咽。個中壓抑滋味,走出影院還是難以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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