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午夜牛郎》閃回鏡頭（蒙太奇）的內容解析【技術貼】

首先聲明，此貼涉及劇透，還沒有完整看過一遍的童鞋慎入。帖子並非對電影文本的全方面解讀，僅涉及到片中閃回部份未曾言明的內容解析，僅供對人物前史和人物心理感興趣的豆油們參考，要看抒情耽美文的請繞道。

在進入具體內容之前，還有幾點關於影片的理解必須作為我們討論的前提：

第一、主角Joe buck和Ratso的關係到底是不是homosexual（基佬）？我覺得這得看你怎麼定義愛和愛情。至少應該說，影片中沒有直接證據證明他們彼此有超越友誼直撲肉體的感情，從敘事基調上也能看出這一點。當然，對這一問題的理解也不是討論的重點，只是前提，腦補太多不能自拔的童鞋若英文好不妨看看IMDB的官方解釋：http://www.imdb.com/title/tt0064665/faq?ref_=tt_faq_1#.2.1.10

第二、影片是從Joe辭掉餐館工勇闖紐約當牛郎的宏大夢想開頭的，但對於他為什麼一上來就會以「這份很有前途的職業」為目標沒有任何解釋，仔細想想這其實有些不合常理，也不太「美國夢」。有人認為這是新好萊塢電影對時代焦慮的自然反映，但無論時代如何解放與荒誕，我們總需要一個源頭性的解釋。對這一點，導演選擇了閃回的手法給我們隱晦地交代。

這也是本篇文章的寫作緣由所在。一旦看懂了閃回的內容，你就看懂了這個性解放、反戰、民權運動、嬉皮士橫行的年代中一個德州牛仔的生長史，也能窺見那個年代美國的一絲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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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閃回：

還在德州老家的Joe，走到一間理髮店前，腦海中浮現出小時候陪祖母剪髮，給祖母按摩的情景。祖母的反應很容易讓人聯想到Sex中的「嬌喘」，最後她轉過頭親了Joe，很用力。

解析：這一段短暫的閃回讓人對Joe和祖母之間關係產生一絲不太自然的聯想。



第二次閃回：

聲音閃回。在車上，Joe想起了祖母誇他的聲音，她說他將是牛仔隊伍里最漂亮的牛仔。隨後畫面出現，祖母和另一個男人擁抱，再切到祖母同幼年Joe告別的畫面，祖母說，她給自己找到了一個「新情郎」，現在再見吧。




解析：這一段再次暗示，祖母對他的喜歡，對他的漂亮的讚美，有些類似於對「舊情郎」迷戀。而揮手告別的一刻，似乎是這一關係的結束。

不禁讓人懷疑，小Joe跟祖母到底什麼關係？


第三段閃回：

似乎是舊時女友的女孩聲音。女孩一直在說，你是唯一的一個，唯一愛我的人，你跟別人不一樣。你是最棒的。

畫面同時切入。女孩在金色的草地裡奔跑，她的眸子閃著光，很漂亮。女孩在街上走，一群男生在旁邊吹口哨調戲。女孩在沙漠裡奔跑，逃亡，後面一群男生在追逐。女孩奔向迴廊下的Joe，親吻她。女孩同Joe做愛。




解析：從這段閃回我們得知，Joe在德州老家有一個很愛自己的女孩，女孩很漂亮，但似乎一直被一群小牛仔覬覦。我們此後會知道，這個女孩叫Annie（此前牆上的塗鴉也有伏筆）。


第四段閃回：

祖母唱歌的聲音。應該是一段搖籃曲，歌詞中透著祖母對孩子的疼愛，能滿足一切需求。

畫面是兩個女人帶著幼年的Joe來到祖母家，然後將Joe交給了祖母寄養。祖母的眼神裡帶著愛意。Joe和祖父祖母睡在一起。牛仔打扮的祖父帶著Joe參加Rodeo牛仔表演。Joe在盪鞦韆，祖母在搖椅上微笑看著他。祖母親吻抱在懷裡赤條條的Joe。




解析：兩個女人是誰？為什麼把Joe寄養在祖母家？都沒有明確的解釋。我們只知道，幼年的Joe有很長一段時間是陪祖父母度過的，祖父的形像一閃而過，奠定了他日後的牛仔風格，但僅此一個孤鏡也意味著父親的缺席。所以Joe在男子氣概（masculinity）上一直是不完整的。

同時，我們也得知Joe小時候主要由祖母撫養。祖母很愛他，但這愛是什麼樣的愛呢？



第五段閃回：

Joe被騙與變態信教男相遇。變態男打開廁所門，上有一天主像。變態男請求Joe和他一起跪下，共同祈禱（這是不是一種新的前戲方式，還是純屬宗教狂熱，筆者還無法確定）。畫面切回到幼年Joe接受洗禮的環節，祖母和男朋友在一旁誦經，神父把他按到水裡受洗。鏡頭給人以窒息感、壓抑感。



解析：這一段情節在解釋Joe被騙的同時，也暗示了Joe對於幼年時宗教壓抑的恐懼。在他奪門而出的一瞬，他撥開了一面寫著God is love的旗，從中可以窺見，這種恐懼的對象，正是那種壓倒性的、如上帝一般不可違背的愛。

由此我們大概清楚了，很愛Joe的祖母就如上帝一樣，在一定程度上令Joe無法呼吸。這似乎並不是健康的愛，也進一步壓抑了其男子氣概，導致其對年長女性的依存，和麵對年輕女孩的自卑。



第六段閃回：

幼年的Joe用東西砸碎了牆上的鏡子。祖母在身後尖叫「Stop it」（停下來）。畫面對應現實中的Joe去酒吧找Ratso線索被拒，欲砸酒瓶的一瞬。

解析：砸鏡子是一種反抗的行為。對於祖母壓倒性的愛，他試圖反抗。而反抗的方式則是像正常的男孩一樣，比拚、打架、追女孩。這引出之後閃回的主角Annie。



第七段閃回：

看電視的Joe。電視中出現了老女人給狗打扮得像孩子一樣。畫面切回童年，電視裡的女人說，沒有孩子的女人很孤獨。祖母的聲音進入，給他錢，對他飛吻，然後出門。畫面推進到一幅耶穌牧羊的畫像上（OMG耶穌懷裡也抱著一隻小羊）。電視畫外音：把小狗打扮得像小孩真噁心。不斷的嘲笑聲。



解析：這一段閃回相對明朗。台詞解釋了很大部份涵義。Joe之於祖母，就像那隻小狗之於老女人，是撫慰寂寞的物件（尤其祖母還老給他錢和食物，這與電影中那些付費的女人真是奇妙之對應）。慈愛的耶穌一如慈愛的祖母，可突然之間，Joe覺得自己作為耶穌懷裡的小羊、女兒懷裡的小狗，是一件相當sick的事情。此起彼伏的嘲笑表明了這件事對於他的羞辱感，這始終是他心裡的一塊暗影。

Joe開始看清自己當下的處境。心中的男子氣概重新湧動，想要衝破童年生活給他設下的牢籠。他想要長大，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而不是被寵溺（去勢）的小寵物。


第八段閃回：

電影院裡小眼睛嫖客給Joe做blowjob時，Joe和舊女友親吻做愛的畫面出現，一群小流氓在旁邊嘲笑說，Kissing Crazy Annie, you better drink a whole damn drugstore。
由此可知舊女友的名字叫Annie。Annie走過電影院的過道，幾個小牛仔跟上去。Annie跟某格子襯衫男XXOO的畫面，Annie面無表情，呆滯不動。Annie跟Joe做愛，兩人都很投入。



解析：這一段是揭秘Annie身份的關鍵一段。她的綽號是Crazy Annie。猜測是個智商略有些低下的女孩。在本國的農村小說中我們也能看到，一個瘋女孩往往成為性侵的天然對象。這就能解釋此前畫面中為什麼許多cowboy追著Annie跑。有人成功地佔有了她。但Annie最喜歡的似乎是Joe。

藉由與Annie的交合，Joe正在試圖擺脫祖母的影響，樹立起信心。You are the best. You are the only one.也是全片反覆響起的旁白。


第九段閃回：

這是一段相當長的蒙太奇，也是本片最重要的一段剪輯。夢境和回憶揉碎在一起，值得觀者認真分析。以下是對這一大段剪輯的梳理。

彩色：Joe和Annie做愛。Annie問，你愛我嗎？

黑白：Joe和Annie在汽車中做愛，電閃雷鳴。Annie說，你是唯一一個。——祖母進房間，開燈。



許多小牛仔打著電筒發現了他們，拉開車門，把兩人拖出車外。赤身逃跑的Annie被抓回來。Joe被按在車前蓋上。——祖母拍打Joe的屁股。



Annie被施暴。Joe的兩腿被掰開，眾人也對他施暴（應該是sodomize）。——祖母給Joe做灌腸（插肛門）。



擋風玻璃被打碎。Annie大叫停下來。Joe痛苦掙扎的臉。——祖母微笑著往嘴裡塞進一顆果子。



警察打著電筒走過來，Ratso竟也夾雜其中。Joe被逼到鐵絲網處。Annie被警察帶走，同時指證Joe是那個人，是唯一的那個人。Ratso冷笑。




大鐵球砸過來。Joe被打到鐵絲網上。樓房崩塌。




X標誌閃現。


Joe被困在鐵絲網內，網外是Annie呆滯的臉。Annie的聲音響起，他是那個人，是唯一的那個人。火柴光中Ratso陰鬱的臉。



彩色：睡著的Ratso的畫面。

黑白：在車後窗里遠去的神色詭異的Annie、拿著碎啤酒瓶的人、追逐車的Joe——三組畫面反覆交替出現。最後，載著Annie的警車開到了紐約。拿著碎啤酒瓶的Ratso戳向自己。X標誌閃現。
夢醒。



解析：很難說這段夢境哪些是真。但可以肯定的是，涉及到啤酒瓶、Ratso和X標誌的畫面都是假的，是當下白日事件的幻夢式再現，卻分別暗示出了Joe心中被壓抑的對抗慾望、對Ratso的防範和潛在的不安全感。根據過去的畫面暗示的情節，Joe和Annie都遭到了強暴，Annie甚至被警察送走（進了精神病院？）。然而，這段情節的真假並非重點，夢境背後所掩蓋的情緒才是破解Joe的心結的關鍵所在。粗略地運用一下弗公的解夢原則，分析如下——
Joe對於和瘋姑娘相好的事，其實一直害怕被人發現。他害怕被人發現自己的無能，只能靠瘋姑娘來掩飾，在這樣的惴惴不安中他小心翼翼保護著自己的自卑。這也可以解釋剛來紐約的Joe有一種近於浮誇的自信，兩者實際是一體兩面。

結合以上分析真相便可能是：鄉村時期的Joe也許不像他標榜的那樣人見人愛。他一直在艱難地擺脫被寵溺而受壓抑的自我和自信，而藉由瘋姑娘的肯定，他決定進一步出走東部尋求成長。

（Joe跟Ratso吵架時還說了一句，女人都很愛我，比如Crazy Annie。這麼半天也只能舉這麼一個例子。看來真是勉強撐起的自信）


第十段閃回：

就一個鏡頭。穿著軍服的Joe坐在祖母家廢棄的house階前，一臉茫然。


這個閃回前接的是，Joe陪Ratso看Ratso的父親，Joe說，祖母死前都沒讓她直到。

解析：那個曾經愛他的祖母死了。瘋姑娘也被送走了。一個人在紐約舉目無親，看著Ratso對著父親的墓碑喃喃自語，我看到的是所有人成長途中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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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關於人物的前史我們已經可以得出一個基本的事實。因為上文中已經不厭其煩地分析了每一段閃回的用意，這裡就不再贅述了。倒是可以用一句話概括主人公Joe Buck離家前的人生軌跡——從Sally（他祖母名）到Annie，Joe在於不同女性角色的關係中，不斷尋找著自我認可的方向。

而電影正片所展示的紐約時間線，則是Joe沿著這條時間線繼續前行，經由與Ratso相處、拉皮條失敗的經歷，真正理解了愛，理解了生活的過程。

從這一意義上講，《午夜牛郎》就是一部線索相對完整、心理刻畫細膩的成長敘事。

在末尾Ratso死去的那輛巴士上，Joe最後的獨白（實際是說給R聽的）告訴我們他業已完成一個階段的成長。邁阿密明媚的陽光灑在窗外的馬路上，也灑在Ratso已無生命的面龐上。伴隨著cowboy生命中幾位重要人物的逝去，成長的Joe卻剛剛走出那條幽暗的狹縫。

PS：其實這部片的鏡頭語言相當有意思，表現蒙太奇的大量運用不僅限於閃回，還包括Joe拿著名單去酒店拉客而Ratso在街道對面YY的一大段，以及Joe吃飯時目睹拿小老鼠蹭來蹭去的變態母子等等，背後的寓意都很有嚼頭。篇幅所限這裡就不一一解析了。有興趣的朋友可以下去多拉幾遍，好片是值得反覆琢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