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被想像的吉倫哈爾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夜行動物像是一篇博爾赫斯的小說。有強盜，有仇殺，有揣測、解迷和闡釋，有脆弱角色在文本之間的隔離；標題虛張聲勢，人物背景糊弄一下引你遐想，懸疑部份作幌子吸引你讀下去，最後讀完發現自己被騙了。

電影在結尾戛然而止時，我們不知道男主人公還會不會出現，也不知道他的小說是不是到那兒就已經寫完了；我們仍不知道他創作這部小說意圖何在、同女主角有何關係，而女主角又究竟有何感受，想跟他說些什麼。

重新審視整部電影才想起，作家男主其實從未現身，除了「獻給蘇珊」以外也沒對小說發表過任何評論。電影從頭至尾是蘇珊一人對戀愛往事的回憶，對前男友現在狀態的揣測，關於他性格的一己之見，將他形象投進小說中的一廂情願的幻想，以及對未選擇的另一條人生道路的悼念，對重新接納過去、老樹翻新花的欲言又止的期許。

小說主人公形像是蘇珊的再創作，現實生活中彼此的形象又何嘗不是？西部片警匪題材復仇故事的凌厲，男女主角戀愛往事的煩人，彷彿只為將觀眾引到女主人公在等待中出神的那一刻。影片最大的魅力或許是這兩個敘事進程一同推進，在頂峰時突然走向渙散。

讓觀眾從讀者之眼進入小說，體會讀者、作者、小說之間的微妙關係，湯姆·福特的選材相當刁鑽。然而這樣文縐縐的劇本卻成為了大氣精巧、極具衝擊力的影像。根本無法弄清，福特如何使那些藍黑色（夜晚的顏色）的畫面有衝出螢幕之勢，壓迫著觀影者的空氣；如何不著痕跡地將色彩失真的西部片營造出虛幻之感；如何盤算出一個個時間尺度拿捏精準的蒙太奇，以之講述中年婦女蘇珊糅雜回憶閱讀、對話前男友的小說的過程。

吉倫哈爾分飾兩角，影像相較於文本就是這麼簡單粗暴、直截了當。艾米·亞當斯很有可能在明年奪得奧斯卡。要不是她在鏡頭前的感染力高深至此，這部電影恐怕得癱瘓。

片中男女主角的對白、女主角同媽媽的對白儘是好萊塢式的套板，是一大難以忍受之處，也構成了本片的最大缺點：貧乏的故事內容只能勉強地支撐起形式。不過——這在新世紀的電影中或許已經不算是缺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