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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無可赦--Only God Forgives

唯神能恕/罪无赦(港)/罪无可赦(台)

5.7 / 119,205人    90分鐘

導演: 尼可拉溫丁黑芬
編劇: 尼可拉溫丁黑芬
演員: 雷恩葛斯林 克莉斯汀史考特湯瑪斯 湯姆伯克 芽芽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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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語因明

2016-12-31 09:12:32

文藝做作論:表現主義構圖與斯芬克斯情結


文藝做作論:表現主義構圖與斯芬克斯情結

——立體審視《唯神能恕》

文/空語因明

剛開始看這個影片,看到衝量十足的拳擊和黑市交易等畫面,我以為這是個陽剛的或熱血的影片;緊接著就是影片中人物的脆弱和劇情的無力,我以為這是個陰柔的或冷血的影片;但隨著觀看的展開,這個影片的態度卻顯得晦暗並扭曲,再加上劇情乏味和講述方式沉悶,讓我非常厭惡這個電影。初看之後,我覺得這個影片既非男性向,亦非女性向,而是人妖向,異常變態。怪不得它會把故事背景放到泰國。雖然這個影片的畫面色彩和構圖都很細緻,但這是個電影,又不是攝影展,故事乏味而沉悶就已經把這個影片給消極了。不過,若反對情緒緩和之後,可以得出關於這個影片的不同看法。

【文藝即做作】

《唯神能恕》這個影片遭到了分化的兩種評價,一種批評的態度認為這個影片做作(俗稱裝逼)而無聊,是個大爛片;另一種讚賞的態度則認為這個影片含義深刻,畫面有品味,堪稱大師級的影視作品。這兩個評價雖然迥然有異,但它們卻導向了一個共同的論斷:文藝。這個影片的成敗都源於它夠文藝。對於那些不太欣賞文藝,認為文藝往往相當做作的觀眾來說,這個影片因其文藝而無聊,從而讓人厭惡;對於那些樂於欣賞文藝,樂意從文藝的做作中獲得意義的人來說,這個影片讓人喜愛。這種分化的評價,是看待這個影片不可忽視的現象,它使得這個影片帶來的觀影體驗呈現為立體的。即便認為「文藝即做作」,那麼對這個影片的看法也可以不是單方面的。

這個影片的批評者認為《唯神能恕》的缺點是故事性弱和節奏緩慢。但對於這個影片的讚賞者來說,這兩點恰恰是優點:故事性弱,因此也就強化了這個影片的情感表現;節奏緩慢,這樣能使觀眾得到關於影片人物的更加細緻的體會。如果觀眾只是想觀看到言明了的情節,那麼這個影片非常難以令人滿意,那些精緻的影片畫面都成為次要的了。但對於那些通過做作來發現意義的文藝來說,畫面也是語言的一部份。大致上任何一種語言都是通過膚淺去表現深刻,當深刻被意識到之後,膚淺也就被忽視了。對於這個影片而言,畫面成為不可或缺的表達要素。這個影片的色彩構成和構圖方式都具有表現主義的特徵:表現人物的情緒,幻想,慾望和時間感。

做作或文藝,並不能作為該影片被排斥的根本理由。因為至少從人成為思想動物開始,文藝就成為必要的了。在那敘事和表達還相當缺乏的年代,人們已經通過文藝般的做作去豐富觀念了。文字的發展就是相當做作的。大致上,文藝的必要性也就是做作的必要性,而之所以必要,可能由於這個世界本來就幾乎毫無意義,人們需要意義,而這只能先通過做作去確立。思想中的做作將事物聯繫起來,而文藝般的做作要實現,則以想像或聯想作為前提,由此,人們可以若有其事地宣稱:看,意義就在那裡。

【畫面:表現主義與隱喻】

對於《唯神能恕》這樣一個做作的文藝影片,如果不去分析或忽略了其中的構圖表現,那就相當於忽視了至少一半的含義。畫面是感性的,而感性往往是多義性的,這由抽象與聯想去選擇。在這個影片中,大部份角色在大部份時間都幾乎毫無表情,這樣就隱藏了角色的情緒和意識。而這些角色的情緒和意識往往通過構圖去表現。構圖作為畫面的組織方式,參與影片的情感表達,這具有表現主義的特徵。在《唯神能恕》這個影片中,表現主義的畫面一般採取暗調,其中色彩與構圖以不同的感性方式傳達著情感及其隱喻。

【色彩與對稱構圖】

在《唯神能恕》中,暗調採取的顏色很少,使用最多的當然是黑色,與黑色搭配的主要有藍色,黃色和紅色,其中紅色與黑色搭配出現的畫面最多。大概,黑色表現神秘,未知和空洞,等;藍色表現冷靜或滿足;黃色表現不安或恐懼;紅色表現活力,釋放和慾望,等。在紅色與黑色的二元色彩構圖中,它們呈現為對立的組合:動態與靜態,活力與呆滯,慾望與空虛…在這樣的二元構圖中,紅色表現出擴張的狀態,黑色則與之相比處於收縮的狀態。紅色與黑色之間的強烈對比,加深了情感的矛盾。

比如,在[00:41:55]男主角帶著一個女人走進飯店去見他的母親的時候,黑暗的房間裡,一面牆上是紅色與黃色交叉擺置的燈光,這表現出空洞的氛圍中,不安和釋放的情感混合著。

從構圖的形式上看,該影片使用比較多的是對稱構圖。除了形式上的美感之外,對稱構圖將對立均等地放到一個畫面中,這樣利於強調畫面的重點,同時也可以強調畫面中的差異。對於情感的表達,或許更重要的在於,如果對稱構圖是封閉的,那麼它也意味著困境。

比如該影片中,[01:08:15]當茱莉亞n的母親向茱莉亞n尋求幫助的時候,她背後的對稱圖形表現著她的困境,而黃色則意味著不安的情緒。

【隱喻的表現】

除了色彩和構圖之外,該影片還是表現了一些隱喻畫面,這不僅表達著角色的情感,也與影片的情節有關。《唯神能恕》中最重要的隱喻就是手的隱喻,手是參與的媒介,而手隱喻的主要是慾望。手的束縛意味著慾望被束縛,手的被斬斷則意味著慾望被斬斷[17:00]。

當茱莉亞n洗手的時候[25:25],我們從影片的畫面上可以看出,本來清澈的水和乾淨的手,則慢慢洗出了黑色。這應該隱喻著茱莉亞n意識到他的慾望是骯髒的。

門隱喻有待開啟的未知或恐懼;通道或走廊則隱喻經歷著的壓抑或不安。

[26:25]在茱莉亞n與他母親相見的那個片段里,茱莉亞n在一個黑色與紅色混合的暗調走廊里,看著走廊另一頭的關閉的門,那門隱喻著他預感的恐懼,鏡頭由門的近景通過走廊慢慢拉遠,這表現著他的不安,之後的場面就是開著的門裡坐著他的母親,這樣,經過不安,他終於開啟了他的恐懼,也即是他的母親。

[31:48]影片中還有種畫面是暗調的走廊,走廊的盡頭是昏黃燈光中站立的女人,這應該也隱喻著對女性的恐懼。這種恐懼可以聯繫到斯芬克斯。

【情結:俄狄浦斯與斯芬克斯】

【俄狄浦斯的故事】

在《唯神能恕》這個影片中,關於「弒父」的提示和主角的哥哥與其母親之間的晦暗關係,可以使人聯想到俄狄浦斯的故事和「俄狄浦斯情結」或「戀母情結」,雖然這個影片的故事主體並非對「戀母情結」的描寫。在俄狄浦斯的故事中,俄狄浦斯是希臘城邦底比斯的王族,而底比斯據說是同性戀最氾濫的希臘城邦之一。俄狄浦斯的父親拉伊俄斯就是因為他的同性戀行徑而冒犯了神,由此神降下詛咒,言:拉伊俄斯會被他的兒子殺死。為了避免神的詛咒成真,拉伊俄斯拋棄了他的兒子,也就是俄狄浦斯,讓他等死。但俄狄浦斯卻被人救起,成了科林斯國王的養子。在俄狄浦斯長大成人之後,他得知了神的詛咒,但他並不知道他的親生父親是底比斯國王,而不是科林斯國王,於是他離開科林斯,以避免神的詛咒成真。神為了懲罰底比斯,不僅降下了詛咒,還派出了代表神之懲罰的斯芬克斯,斯芬克斯想過路人提出問題:什麼動物,早上四條腿走路,中午兩條腿走路而晚上三條腿走路?不能回答斯芬克斯問題的人將被殺死。為了拯救自己的王國,底比斯國王拉伊俄斯去尋找神諭以破解斯芬克斯,但他在路上卻遭遇了俄狄浦斯,雙方之間發生了爭執,結果是俄狄浦斯殺死了他的親生父親的一行人,雖然他並不知道他殺死的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失去了國王的底比斯於是宣佈,誰能解決掉斯芬克斯,將成為底比斯的新國王,並迎娶先王的遺孀,也就是俄狄浦斯的母親。俄狄浦斯在不知自己身世的情況下,成果破解了斯芬克斯之謎,答案是「人」。於是俄狄浦斯成為了底比斯的國王,並迎娶了先王的遺孀,也就是他自己的母親。後來,俄狄浦斯得知實情,得知自己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實現了神的詛咒,於是他發狂並出走漂泊。

【哲學的悲劇】

心理學家弗洛伊德將「戀母情結」稱為「俄狄浦斯情結」,這種看法相當做作。因為在俄狄浦斯的故事中,他並非自發地由其心理去戀母,事實上在俄狄浦斯的故事中根本就沒有弗洛伊德所謂的「戀母情結」,它也並非主導因素。弗洛伊德所說的戀母情結是成長心理的階段現象,與俄狄浦斯的遭遇幾乎無關。弗洛伊德的這種做法,再次表明了做作在文化中的影響。人們為了文化意義,總喜歡以做作的方式與傳統聯繫起來。這樣的文藝般做作,有時候有利於發現意義,有時候卻容易混淆事情的含義。對於俄狄浦斯的故事,我們需要看到的是真正起作用的要素。在俄狄浦斯的故事中確實有的是倫理禁忌和神之在場(或可說神的干預)。倫理禁忌是俄狄浦斯的悲劇得以震撼人心的直接依據,而神之在場是俄狄浦斯故事的根本。神的在場主要在於兩個方面,其一是神的詛咒,其二是斯芬克斯。由於神降下的詛咒,俄狄浦斯的真實身世向他遮蔽,他才得以被拋棄和主動出走,由此,他成為對自身實際起源的無知者。由於神發出斯芬克斯之謎,對此問題無知的俄狄浦斯的父親才會走向自己的死亡,並且,俄狄浦斯通過解決斯芬克斯之謎才成全了神的詛咒,走向了自身的悲劇。

斯芬克斯之謎,隱喻的是哲學。斯芬克斯象徵的是(神秘的)智慧,或者說,斯芬克斯象徵著神為人的認識設定的界限,那是神的智慧化身。斯芬克斯之謎的內容正是人自身的變化,掌握了斯芬克斯之謎也就是具有了人的自身認識,或者說這也就是達到了哲學。但斯芬克斯之謎的內容只是抽象的認識,它並不包含關於人的所有的具體認識。斯芬克斯之謎的這種性質也對應著哲學的特質。如果將抽象與具體混淆或甚至倒置,誤以為具有了抽象的認識也就掌握了具體的知識,那就會導致哲學的悲劇。

俄狄浦斯遭遇的悲劇,在理念的意義上說也就是一種哲學的悲劇。俄狄浦斯之悲劇的原因在於,他破解了斯芬克斯之謎,這也就是具有了關於自身的抽象認識,但他卻不知道自己的實際身世,也就是不具有關於自身的具體認識。如果俄狄浦斯能夠抵擋斯芬克斯之謎的誘惑,也就是以抽象操縱具體的誘惑,那麼他很可能就不會走向悲劇。但即使如此,他的慾望仍然可能促使他去面對斯芬克斯,或者說人的慾望讓他不得不去面對斯芬克斯,這才是悲劇的不可避免之處。當俄狄浦斯以為他已經解決了斯芬克斯之謎之後,他並不知道的是,還有一個更難更大的斯芬克斯之謎在籠罩著他,無聲地等待著答案。這個更難更大的斯芬克斯之謎就是具體的人生本身。慾望的人是不可能必然地解決這個真正的斯芬克斯之謎的,因而慾望的世界才是悲劇之不可避免之地。另外,神的詛咒,在它對人生軌跡發生作用的意義上說,也是一種關於自身的抽象認識。聽聞神的詛咒而試圖去迴避,這也就是讓抽象的認識當做具體的認識去看待了,因而其悲劇性質也就是抽象與具體之間的混淆或錯位倒置。

哲學的悲劇雖然與哲學的特質有關,但它並非哲學使然,它是由人的超過限度的慾望造成的。哲學並不教導人越過抽象去壓制具體,或讓有限的個體超出限度去壓抑他人。與此相反,哲學往往教導人有所節制,順應自然的限度。斯芬克斯意味著智慧,也意味著神的限制或自然的限度,她的形象(獅身人面)就是魅力與恐懼的綜合體。哲學的悲劇並非哲學的消極面,而是哲學被人的慾望所綁架。或者說,哲學的悲劇是它失去自由,被慾望著的暴徒所利用。人世間的悲劇,並非哲學參與的結果,而是慾望的結果。

【神在場嗎?】

在釐清了俄狄浦斯的故事及其意義之後,再來看《唯神能恕》這個影片,可以認為這個影片通過男主角茱莉亞n去表現的並非以往所謂的俄狄浦斯情結或戀母情結,即使它們可能引起相似的聯想。這個影片的合理主旨是慾望參與的人間,或有悲劇發生,並且這樣的悲劇具有倫理失措的氛圍。男主角茱莉亞n處在某種俄狄浦斯事件中,他並非俄狄浦斯式的人物,他只是像旁觀者那樣參與著。他不得不參與著,那樣的家庭和那樣的社會,同時他又表現出禁慾,以某種理想主義的姿態旁觀著那個倫理失措的氛圍或罪惡的世界。

男主角julian在影片中的表現如同修道士,他的面目始終如石頭一般,幾乎毫無表情,沒有情緒的變化。但這並不意味著他確實沒有情緒的變化。影片通過他的舉動和畫面的構圖去表現他的情緒和態度。該影片以手的被捆綁,手的伸出與手的被斬斷這一系列隱喻的畫面去表現他的禁慾。這種禁慾似乎與他那對象化的脆弱有關。在他見到自己的母親之前,影片中通過他對黑暗通道里關閉的門的反應傳達出他的恐懼,不僅如此,該影片也含蓄地表現出他對女性的恐懼。而這種恐懼在他的母親被殺害之後,通過他那奇怪的舉動表現出了似乎是恐懼的釋放。如此的對雌性的恐懼,從屬於斯芬克斯的形象,在那雌性的責難背後藏有吞噬人的可能。至於他沒有殺死那個泰國警察的女兒,這似乎表現出了一種理想主義的倫理觀,當然,這是一種脆弱的理想主義。

雖然該影片的情結從屬於某種宏大的斯芬克斯之謎,但《唯神能恕》不是一個神話故事,其中並沒有神在場。一個難解的電影名字似乎拋給觀眾一個謎語,而觀眾則去影片的情節中尋找謎底。《唯神能恕》的名字似乎意味著神在該影片中在場,有人認為那個拿著砍刀進行裁決的泰國警察就代表著神。這種想法真是太兒戲了!《唯神能恕》的故事並不是真的要請出神來,去寬恕世界中的罪惡,它只是表現出一個孤獨而狂亂的世界,由此將人間本身呈現為難題。我們應該期待的不是賭博式地等待神的寬恕,而是期待理解自身。神是超越了理解的意志,斯芬克斯是神通過慾望在場的一種方式。人在理解之路上遇到斯芬克斯,那是希望與絕望的綜合,那是人的限度,同時也是人世悲劇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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