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雅各布神父的信/盲神父與假釋女/给雅各布神父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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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 卡拉斯哈洛2017-01-01 09:1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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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若能說萬人的方言,並天使的話語卻沒有愛,我就成了鳴的鑼,響的鈸一般;我若有先知講道之能,也明白各樣的奧秘,各樣的知識,而且有全備的信,叫我能夠移山,卻沒有愛,我就算不得什麼;我若將所有的周濟窮人,又舍己身叫人焚燒,卻沒有愛,仍然與我無益。
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不喜歡不義,只喜歡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新約·哥林多前書》第13章1-7節
他說他喜歡赫爾辛基,喜歡到從小就匆匆立下志願,指天指地要去赫爾辛基留學,無奈時不由己,蹉跎再蹉跎。他的理由很簡單,幼時偶然看了一期正大綜藝,演的就是赫爾辛基。那時他還記不住外國名字,總嫌太長太怪異,偏偏記住了赫爾辛基。我笑他,也笑自己。他有他的赫爾辛基,我有我的托斯卡納。故事發生在他喜歡的地方,他也喜歡這個故事,一個「你必須通過真理獲得自由」的故事。
萊拉提著沉甸甸的行李箱,走出監獄,走向偏僻的鄉村,去爭取一個重獲自由的機會。沿途的風景感動不了她,她徑直走進那幢「綠滿窗前草不除」的房子,冷冰冰地斜睨著眼前的一切,包括那個老得顫顫巍巍的雙目失明的神父雅各布。
畫面如同松間明月,配樂彷彿石上清泉,處處透著「人煙寒橘柚」的寒,又隱隱泛著「遠樹暖阡阡」的暖,微小的格局營造出無比遼闊的意境,看得人眉頭才下,心頭卻上,嘴中彷彿含了一枚千斤重的橄欖。
萊拉和雅各布的故事讓我聯想到雨果筆下的冉阿讓和米里埃。冉阿讓因為偷了一塊麵包被判了五年,四次企圖越獄讓他最終坐了十九年牢。十九年的大牢練就了他一副鐵石心腸,「年復一年,這個人的心慢慢地、但是無可挽救地越變越硬了。他的心一橫,他的眼淚也就幹了」「他在監牢里判了社會的罪後覺得自己的心狠起來了,在判了上帝的罪後他覺得自己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了。」
從監獄出來後他幾乎敲遍迪涅城所有能敲的門,但是沒有人願意給他提供食物和住處,人們像躲瘟疫一樣躲著他。他沒有辦法只好去敲監獄的門,守門的告訴他想進來得先去犯罪。他想到狗窩裡和狗擠一個晚上,連狗都嫌棄他。慘啊!原以為獲得了自由,卻發現天下之大竟沒有容身之處。冷漠無情的社會不斷驗證著冉阿讓對它的判決,他被逼到了社會的對立面,不得不對它擺出一副凶神惡煞的面孔。在經過天主堂廣場時,他也狠狠地對著天主堂揚起了拳頭。直到有位老夫人教他去敲主教院旁邊的一所矮房子的門,那是米里埃神父的門。
米里埃熱情地接待了他,可冉阿讓並沒有被感化,反而一度想殺死米里埃且偷走他的銀器。當警察帶著冉阿讓找神父對質時,神父沒有揭穿他,而是搶過話頭說:「您為什麼沒有把那對燭台和餐具一同帶去呢?」冉阿讓全身發抖,不知道怎樣才好。神父把所有值錢的銀器都送給他,又鄭重地說:「冉阿讓,我的兄弟,您現在已不是惡一方面的人了,您是在善的一面了。我贖的是您的靈魂,我把它從黑暗的思想和自暴自棄的精神里救出來,交還給上帝。」
但是,冉阿讓還是沒有醒悟,他只是感到迷茫,原本與世界鬥爭到底的決心不那麼堅定了。他再次做了壞事,搶了一個窮孩子的錢,但他卻不能心安理得了,他知道自己做了壞事!「這最後一次惡劣的行為對他起了一種決定性的效果。這次的惡劣行為突然穿過他的混亂思想並加以澄清,把黑暗的障礙置在一邊,光明置在另一邊。」至此,他的心徹底被照亮了,他不再想要和黑暗的世界拚個你死我活,他不再用仇恨來面對這個世界,而是以愛的名義去面對這個世界。他成了愛的力量的化身。
偉大的維克多雨果只寫了一個「愛」字,偉大的《悲慘世界》更像是一則「愛的預言」。坐在雅各布面前的萊拉和坐在米里埃身邊的冉阿讓何其相似啊!她把世界深鎖在心門之外,以一種如臨大敵的姿態全神戒備地打量著它。郵差看見她本能地害怕,她也樂得享受郵差畏縮在自己拳頭下的榮耀感。她對雅各布的工作感到不屑,把大部份來信扔到井裡。她甚至也想拿走雅各布所有的積蓄,一走了之。
衰老、孱弱、瞽目的神父不能引起她的憐憫,她一見面就宣佈自己不做家務,時不時地對他冷嘲熱諷。即使她能判斷出雅各布是個好人,卻理直氣壯地指出他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成全自己的道德。在她看來,愛是一種犧牲,因此是有條件的,時刻期望著回報,而且完全以回報為目的,愛只不過是滿足自我的藉口罷了。這種對愛的認知實際上正是對愛的質疑。多數人不相信無緣無故的愛,他們只承認一自我為出發點、自下而上的愛,而不承認以神為出發點、自上而下的愛。當不再有人來信,萊拉見證了雅各布的痛苦與掙扎,她更加堅信自己的判斷:你就是我所說的那種人,你侍奉上帝,你聆聽人們的告解,只是為了讓自己活得心安理得!此時,在萊拉眼中,神父落到人間和自己一樣世俗了,她才能將心比心地審視他作為凡人所遭受的痛苦,也才對他產生了同情。然而,這並不意味著萊拉的轉變。她不知道神父的痛苦並不是自己不再被需要,而是因為深沉的愛。她不知道神父背誦哥林多前書不是自我安慰,而是現身說法。
萊拉轉變的契機是她與神父爭吵之後決定捲鋪蓋走人之後發生的。她打電話叫了一輛計程車,司機問了他一個很簡單的問題:「去哪兒?」剎那間,這一問題如千斤之錘擊中了她。她以為她獲得了自由,可以去她想去的任何地方,可是她卻和冉阿讓一樣無處落腳。當有人對她說「你自由了」的時候,一道人生的真實的光突然射到她的心裡。但是這道光,一會兒就黯淡下去了,所謂自由也就是那麼一回事。她的身體走出了監獄,她的靈魂卻仍被囚禁在更大更森嚴的監獄之中,這也是雅各布痛苦的真正原因。他身體每況愈下,時日無多,可眼前卻還有一個被囚禁的靈魂。
萊拉決定自殺解脫,神父的腳步聲將她從繩子上召喚下來。之前神父手足無措地請求萊拉帶他回家,萊拉拒絕了他,而現在他竟然獨自走了回來,說明他本來有能力自己走回來,卻故意讓萊拉伸出援手,讓她感到被需要。「沒有一個上帝的孩子是沒用的,他們不會被遺忘」。於是,她的心軟化了,她會給雅各布泡茶,她試圖從井裡撈起那些被她丟棄的信,逼迫郵差給他送不存在的信。
神父的狀態越來越糟糕,萊拉以為這些都是精神上的萎靡造成的。於是她便自己編造一些信念給神父聽,神父卻瞭然於心、輕易識破。情急之下,萊拉把自己的遭遇念成了信。神父如釋重負,他似乎一直在等待這一刻的來臨。萊拉終於主動敞開了心扉,這是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轉變,自由之門已經打開。神父這才拿出一沓信,揭開了真相。知道真相的萊拉和冉阿讓一樣留下了懺悔的眼淚。
「一個流著淚懺悔的罪人在天上所得的快樂,比一百個穿白衣的善人還更能獲得上天的喜愛呢。您從那個苦地方出來,如果還有憤怒憎恨別人的心,那您真是值得可憐的;如果您懷著善心、仁愛、和平的思想,那您就比我們中的任何人都還高貴些。」米里埃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