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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迴歸線

2017-01-14 20:39:21

北方的海


看完電影后竟開始琢磨 misery 和 miserable 之間的微妙差異。雖是同一詞根,但後者作名詞時總感覺有那麼點細微不同。就拿最著名的 Les Misérables 來講,也許在客觀上,主人公並不窮困潦倒,但是作者似乎強加了某種判斷,不論是依據人物的心態還是舉止行為,仍認定他是「可悲」的。The misery 則正好相反,對事不對人。而《海邊的曼徹斯特》敘述的就是這樣一個「對事不對人」的 misery。

悲傷的故事就該發生在一個本就有點悲傷的地方。曼徹斯特,不是我們熟悉的(英國的)曼徹斯特,甚至也不是另一個我們也許會知道的(美國新罕布夏州的)曼徹斯特。海邊的曼徹斯特(以下簡稱「曼徹斯特」),這個城市的全稱就是如此,感覺有點一生下來就不配叫曼徹斯特的意思。小鎮位於波士頓的東北方向,同屬麻省。在這裡有一位中年男子,不起眼,話也不多,就如他的故里一樣默默無聞。

都說小城故事多,其實不是故事多,而是殺傷力大罷了。《狩獵》裡的男主人公受到全村唾棄,《公羊》裡的兄弟一鬧彆扭就十幾年不來往,都是地方太小惹的禍。在《海邊的曼徹斯特》,凱西·阿弗萊克飾演的 Lee 在歷經人生谷底之後,也同樣只剩出走一條路,消失在眾人視線。這表面上看是他自己的選擇,但背後更多還是環境和命運使然。紐約地鐵上嚎啕大哭都未必有人來管,但在曼徹斯特,叔侄倆在街上爭吵都會有「善意」的路人來指手畫腳。

且不論主人公的選擇是否逃避多於承擔,自此之後,「命運女神」並沒有如數歸還屬於他自己的人生。兄長的離世宛如精神支柱的崩塌,不僅如此,Lee 還不得不再回到自己的傷心地,在熟悉和陌生的錯亂中消化生活的又一次支離破碎。他不出意外再一次選擇了退守,用「get things done」的心態和方式去掩埋心中的悲痛。這裡說「悲痛」怕是不太貼切,經歷了第一次悲劇,再次面對親人的離去不僅僅是悲傷和痛苦了。影片開頭醫院裡的那場戲,當時看也許感覺有點突兀,沒什麼代入感,可閱完全片回過頭想,凱西·阿弗萊克當時的眼神反倒嚼得出十足的味道。那股微微的殺氣,甚至有點反人類的意味了。

這是一部由許多這樣無聲的瞬間撐起來的影片。導演在敘事過程中,也有意在多個段落抹去對話,淡出情節,這好比石沉大海的同時,水面卻未掀起多少波瀾。人聲伴唱和背景音樂並沒有在刻意煽動情緒,而往往是有點不講道理地把正在發生的故事「摁」下去。古今多少事,都付「樂弦」中,人心再大,終究敵不過自然。

與此一脈相承的是導演對空鏡和閃回的處理。這裡的閃回,既不像好萊塢里真的顧名思義(flashback)非得給你感覺「flash」了一下,也沒有文藝電影中常見的變換色調或是放慢幀速等技巧,甚至有時你都分不清這是刻意的閃回還是影片本身非線性敘事的一部份。在我看來,導演不僅想要打磨掉過去和現在之間的界線,同時還藉此弱化了主人公的「主動意識」。如果說節奏或顏色異樣的閃回是人物主動切換意識的體現,那麼在《海邊的曼徹斯特》里則恰恰相反,過去的故事看似由 Lee 的回想引出,但導演的處理手法讓人感到不論你想與不想,事情就是這樣,命運就是這樣。

再說空鏡。影片裡有不少一家子出海航行的描述(儘管家庭成員在不斷變化),也多次重複 Lee 開車和公路的場景。與通常的「放空」不同,(用個不恰當的形容),這裡的空鏡頭倒顯得十分「入世」,不僅沒有絲毫放鬆,而是主人公本就沉重的生活的進一步延伸。(你想逃?逃是逃不掉的)觀眾在敘事過程中積累起來的情緒並未飄散蒸發,反倒是進一步沉澱了。生命的輕與重,在這些鏡頭裡被詮釋得很有餘味。

上面說的這些有多少是導演真正的心思不得而知,但這部電影裡的「有意為之」還是不少的。比如上下文的「對仗」。Patrick 樂團裡的鼓手敲錯了兩次,Lee 和 Patrick 一起在船上釣魚,也前後出現了兩次,Lee 在酒館裡和陌生人揮拳相向,不多不少也是兩次。除了在劇情安排上的別有用心之外,這種前後呼應帶來的輪迴與宿命感自是不言而喻。

電影一看完我就 Google 了 Manchester-by-the-Sea 和它旁邊的比弗利(Beverly),果然,曼徹斯特只有墓地,要找辦喪事的機構只能去鄰近的 Beverly。我在地圖上確認了這個曼徹斯特確實臨海,也確實在海岸線不遠處有座小島叫 Misery Island。

像這世上來過走過的人們一樣,小島也有個簡單的生平:

十七世紀,一個名叫羅伯特·莫頓的船長曾被困於此三天,處境異常艱難,因而命其名曰 Misery Island。二十世紀伊始,有商人想把這裡打造成一個度假勝地,結果遊人寥寥,開張不到一年便告吹。此後島上只剩下二十餘座避暑小屋。1926年,一場大火把島上的所有人跡付之一炬。自那以後,Misery Island 不再有人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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