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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塔水母君

2017-01-17 17:41:56

一代人的鄉愁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才想起在豆瓣也貼一個。2016年的最後幾個月都沉浸在這部電影裡無法齣戲,一場大夢。


一代人的鄉愁——評Oasis傳記片《Superson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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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八月,英格蘭,赫特福德郡,內布沃斯。

一架直升飛機急速掠過蔥鬱的樹林與大片廣闊的草原,螺旋槳攪動著翻湧的夏風,震得耳膜都微微發脹。然而近在頭頂的噪音也掩蓋不住那由遠及近漸漸襲來的,海浪般的歡呼聲。

深棕色頭髮的男子扶著窗檐,望著外面浩瀚的人海;他的兄弟則戴著一副圓框眼鏡,坐在另兩個夥伴中間,髮稍被風微微吹起。在人群聚集之處、他們即將降落的地點,自打1974年的第一場演出起,見證了大半段輝煌激盪的搖滾史,也記下了無數金光閃閃的名字——The Rolling Stones, Led Zeppelin, Queen, Pink Floyd, Deep Purple……然而這一天,時間的筆鋒再一次悄然移動,寫下了內布沃斯史上最為濃墨重彩的一筆:這一天,全英5%的人口在此匯聚,只為一睹某支僅僅成軍五年的年輕樂隊的風采。在八月無垠的藍天之下,無數隻手一齊揮舞,無數張臉龐一併揚起,無數張嘴一起張開,呼喚著同一個名字——

Oasis.



電影《Supersonic》的開頭,帶我們回到了二十年前那個傳奇的夏天。那個夏天,Oasis,一支出身藍領的曼徹斯特樂隊,走上了他們職業生涯、同時也是搖滾史最後一個黃金時代的巔峰。那是多麼壯闊和迷人的記憶,以致於讓該樂隊如今已年逾不惑的主唱——不,已經是前主唱了——賴在影院裡沉迷於自己當年的英姿反反覆覆看了近一百遍,並在他哥出現在畫面中時,以向螢幕扔爆米花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懷念與不捨。那個曾在身後為他默默彈著吉他的哥哥,怎麼就離開了呢?

好吧,這齣狗血氾濫又令人慾罷不能的肥皂劇,並不是《Supersonic》要講的故事。儘管自打這部電影開始宣傳,主角兄弟之間的狗血程度又不斷創出新高。各家媒體拿出20年前報導英倫搖滾之爭的勁頭,熱切追蹤著動不動深夜發推痛斥哥哥無情無義無理取鬧的Liam Gallagher,以及不為弟弟的淚水和哀求所動、一心專注於自己的老年迪斯科與上流社交中、卻依然無法阻止自家閨女沉迷One Direction的Noel Gallagher。即便樂隊解散多年不相往來,英倫搖滾的年代也早已結束,這對兄弟的關係仍是樂壇最令人津津樂道的話題之一,甚至成為吸引新歌迷的法寶(?)。

可這並不是導演Mat Whitecross所關心的。這部以Oasis石破天驚的首專《Definitely Maybe》中的名曲《Supersonic》為名的紀錄片,僅僅講述了樂隊自1991年成立後名聲大噪,一路取得佳績直至1996年內布沃斯登頂這五年間的經歷。未談及與Blur那場著名的紛爭,也沒有同類電影熱衷於引申的政治和社會話題,甚至不曾提起2009年樂隊解散的結局。光明坦蕩如Oasis也逃不過生活的魔咒,可導演選擇忽略他們故事中苦澀無解的部份,而是聚焦於他們那些最令我們著迷的特點:純粹,熱烈,飛揚跋扈,不可一世。這些特質造就了The Beatles以來最偉大的搖滾樂隊,卻也證明了他們是群徹頭徹尾的流氓。於是,身負盛名的他們得以公然讚美暴力和毒品,藐視權威和神聖,讓放肆的曼城黑話佔據全國每一家報紙的頭條。不必擔心他們會造成全國混亂,他們玩的可是愛與和平的搖滾樂。自從Oasis走紅後,曼徹斯特街頭打架鬧事的案子大幅減少,混混們紛紛邁著與Liam如出一轍的步伐,安份地在Oasis演出場地的門口排起了長隊。那就是九十年代的英國,人人熱愛Oasis的理想國度。

是的,《Supersonic》講的是Oasis的成名史,卻更是他們身後的那個時代。那個激昂澎湃、陽光如海的時代,那個人們在保守黨長達二十年的執政期中昏昏欲睡、幡然甦醒振臂高呼的時代,那個巨星漸漸走遠、搖滾樂彷彿就要死去卻驀然得到拯救的時代。

那個於茫茫沙漠中艱難跋涉奄奄一息,翻過山頭卻忽然看見綠洲的年代。

——凝聚了一代人鄉愁的,永不褪色的九十年代。



十月二日《Supersonic》在英國首映,影片結束後的現場訪談里,有人問Liam最想念Oasis的哪一部份?

Liam回答:當然是他媽的每個部份(「Every fucking bit of it」)。

而沒到場的某個負心漢也在影片中由衷地感嘆:活在那個時代真好(「It’s just a great time to be alive」)。

很難說清究竟是Oasis締造了九十年代的輝煌,還是九十年代眷顧了他們。而對經歷了那個時代的人們而言,Oasis就是九十年代本身。人們樂此不疲地聊著他們過往出言不遜吸毒酗酒的荒唐事,就好像看見了年輕時無所畏懼的自己;聽著他們滿懷希望又心存迷惘的歌,就好像找回了年輕時美麗又為宿命所困的夢想;而講著他們一路光明卻也有暗影跟隨的成名史,就好像發覺了整個時代的命運。

正如Gallagher兄弟幼時曾飽受父親的虐待,九十年代也背負著歷史的傷痛而來;一代人的激情與夢想孕育了這個時代的繁榮,好似Noel宛如神蹟的創作力與Liam無與倫比的領袖氣質,短短幾年時間便將這支樂隊捧上了頂峰。然而繁華終將落幕,再恢弘的大時代也有土崩瓦解的時刻。當所向無敵的Oasis憑藉著兄弟二人無可替代的愛與默契進入新世紀,愛卻亮出了它長刺的一面,將兩人生生隔開;而同時,豪邁的九十年代走入二十一世紀,迎接它的不是Blur的《The Universal》中所唱的「沒有人會孤單,世界任你享用 (No one here is alone … Yes the universal’s here, here for everyone)」,而是一個個由科技分割出的精緻牢籠。人們熱衷表達卻難以交流,逃避現實卻無法逃離孤獨,追求個性卻收穫偏狹;當東方文明陶醉於自身的崛起而無視身後的黑影,西方文明也遭遇險境,昔日堅韌的價值觀念如今竟變得宛若玻璃般易碎……如果說九十年代的人們僅僅對未來感到迷茫,二十一世紀的人們則感到未來是一頭潛伏於前方的巨獸,它的鼻息傳遞著令人窒息的壓力,似乎正在靜靜等候,時刻可能將他們一口吞下。

但是,在泥淖中蹣跚前行的人們,他們不會忘記自己曾有過那樣的歲月。在耳機尚為分享音樂的工具而不是相互隔絕的道具時,在歌曲還在唱片機里溫暖地旋轉而不是化為螢幕上一行冰冷的符號時,他們曾跋山涉水來到英格蘭東部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與素不相識的朋友們共同為一支樂隊歡呼吶喊。而在台上接受景仰的幾個年輕人,並不比人群中的任何一個人清楚這個時代的走向,他們的未來也並非他們的名字一般光明。

可他們還是驕傲得宛如神祇。或者說,好像神並不曾存在,他們自己就是天地間的主宰。

二十四歲的Liam Gallagher穿著白色的襯衫站在舞台中央,看著台下一望無際的狂熱的人群。他們的狂熱好像因他而起,又似乎與他無關。他笑了笑,而他的哥哥則在一旁忘情地高呼:「It’s history! It’s history!」他決定不去多想,把嘴唇貼近話筒,讓音樂充滿自己的所有思緒。

——然後那會成為縈繞他一生的鄉愁。


「Dance if you wanna dance
Please brother take a chance
You know they're gonna go
Which way they wanna go
All we know is that we don't
Know how it's gonna be
Please brother let it be
Life on the other hand
Won't make us understand
We're all part of the masterpl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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