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自然──野風溼身的女人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性慾，在社會化的生活方式中幾近難以掌握。就像是進食、入眠一樣，性慾作為生理本能，一面以歡愉召喚著人們，另一面又干擾、影響著人們的思緒。我們或閉於談性，假設它不存在；又或是藉由各種形式嘗試收編它，納入一個人正常的社會生活方式中。

　　當然，我們也能選擇與它和平共處，就像是進食、入眠一樣全然地正常看待，但加上各種複雜的外界因素，那怎麼看都理想化了一些。

　　「日活羅曼情慾電影45週年紀念企劃」的作品《野風溼身的女人》（風に濡れた女）就是一部討論人與性慾（自然）如何對抗的電影，在喜劇化的過場、充滿歡笑的配樂中，一男一女，禁慾男與肉食女，交織出一部以野嚎與嬌喘為基底的鄉野奇談。

　　先回頭談談「日活羅曼電影」（Roman Porno）。日活（日活株式會社）創立於 1912 年，是日本最主要的電影片廠之一，日本電影產業在 1960 年代因為彩色電視的引進而開始走向衰敗，電影界開始流行低成本高獲利的粉紅電影（Pink Films），以軟性色情為號召，用大量的借位床戲吸引觀眾進場觀賞。

　　在 1971 年，日活開啟了「羅曼情色電影」的製作，從 1971 年的《団地妻 晝下りの情事》、《色暦大奧秘話》開始，到 1988 年的《ベッド・パートナー》、《ラブ・ゲームは終わらない》結束，日活羅曼電影以「低成本、短拍攝期」、「片長設定在60分鐘上下」、「每10分鐘就有一場床戲」……等創作規律，產出大量情色電影。

2016 年，為了慶祝「日活羅曼電影」45 週年，日活找來行定勳、鹽田明彥、白石和彌、園子溫、中田秀夫，五位日本名導演，各別執導一部遵守傳統羅曼電影規則的「日活羅曼電影」。其中，鹽田明彥的《野風溼身的女人》入選第 69 屆盧卡諾國際影展正式競賽單元，在羅曼電影的規律中，仍然玩出了創作者豐富的表現意念。

　　在東西方的神話故事中，打坐入定的英雄／聖人，總是要面對惡魔派來的美女誘惑，似乎戰勝不了誘惑，就到不了更高層次的精神世界。《野風溼身的女人》有些鄉野奇談的趣味，架構也不脫如此：脫離都市塵囂，來到鄉村尋找平靜精神生活的劇作家高介，碰到了渾身散發費洛蒙的女人汐里，汐里無法接受高介的冷淡對待，決定用盡全力解除這個男人假意冷感的防禦。

　　電影中最有趣的部份，莫過於女主角汐裡的角色形象。自從碰到汐里之後，高介每到夜晚都會聽到山野周邊的野獸嚎叫──嚎叫聲與女性的喘息聲在電影中交互出現，不斷藉由聲音召喚高介的原始慾望。

　　由此看來，能與野獸站在同一邊的汐里幾乎是自然（本能）的化身，故事裡從頭到尾對汐裡的背景設定保持神祕，最後更刻意用一個「孟加拉虎逃亡」的新聞暗示，加強了角色互動之間的奇趣。人與本能的對抗難以完成，高介不像神話中的聖人可以面對美女／猛獸皆泰然自若、超然入定，反而像是尋常凡夫俗子，臣服在自然的力量之前，接受山野眾神的嘲笑。

　　事實上，最後的結尾簡直是一個莫大的諷刺：人類極其辛苦、自食其力打造出來的精神殿堂（野區小屋），一來逃不過世俗生活的叨擾（劇團情人來訪）、二來擋不住內在野性的召喚（高介的爆發），最後呼應嚎叫的反映，讓故事多了一點荒謬，也讓整個故事的諷刺性質更為明顯。

　　情色電影刺激觀眾的色性，就與動作電影訴求血脈賁張、愛情電影訴求煽情催淚一樣自然，若純以這項指標衡量，《野風溼身的女人》用各種花招刺激情慾，讓觀眾看得興奮，也算是類型電影的勝利。

　　比較有趣的是，也正因為「日活羅曼電影」的限制，每個出場角色都被加入了這種表現色氣的的循環，在最後高潮戲中，不只高介與汐里，其他的每組支線也無可自拔、就地野合。回過頭去看故事的主題，在人與自然的對抗中，觀眾嘲笑這些角色行為的滑稽，或許也正與自然（本能）嘲笑我們精神（道德）層次如何不堪一擊一般吧。

　　角色越是滑稽，人類的道貌岸然，其實也越是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