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戈達爾碰上雅克·德米

《爆裂鼓手》在頒獎季的強勢表現和在影迷中的炸裂口碑還猶如昨天發生；僅僅3年後的如今，《愛樂之城》已經勢如破竹地在金球獎拿下了包括最佳影片，最佳男女主角（喜劇音樂類）、最佳導演、最佳編劇等7項大獎，7提7中的表現打破了《飛越瘋人院》曾經在1975年創造的6提6中的歷史記錄。而那一年，導演達米安·查澤雷還沒有出生。在這短短3年內，人們對他的稱呼從「拍《爆裂鼓手》的那個導演」變成了在中國官方的譯名「達米安·查澤雷」。而今年9月在威尼斯看完《愛樂之城》後寫稿時和同行友人討論該怎麼翻譯他的名字的那一個晚上，還歷歷在目。 而比較廣泛的一個誤讀就是：《爆裂鼓手》是達米安的導演處女作，這也讓只看過《爆裂鼓手》和《愛樂之城》的觀眾會疑惑，這三年內究竟發生了什麼，才讓這位導演的影片風格發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但其實，《爆裂鼓手》是達米安的第二部導演作品，他的處女作，是一部鮮為人知的黑白低成本劇情片——《公園長凳上的蓋伊與瑪德琳》（以下簡稱《公園長凳》）。 如果沒有之後的成功，這部片名讀起來及其拗口的影片定會被遺忘在歷史的河流之中。在看過《愛樂之城》4次之後，我找來了這部電影的DVD資源（這部發行於2009年的作品甚至沒有藍光化），卻驚奇的發現，達米安在《愛樂之城》中所表現出來的所有才華與特點，都藏在了這部處女作中。 在這部成本僅有區區幾萬美元的作品中，充斥著劣質話筒糟糕的收音、不成熟的手持鏡頭、生硬不專業的業餘演員表演。但與此同時，它有著真摯的情感表達、恰到好處的原創配樂、和蘊藏其中的驚人才華。 《公園長凳》的劇情簡單的過份，爵士小號手蓋伊遇見了單純的瑪德琳，他們相愛，在公園長凳上接吻。之後他們因為瑣事分開，但緣份似乎又將他們聯繫到了一起... 這幾乎就是《愛樂之城》劇情的簡化總結，蓋伊就像瑞安·高斯林主演的塞巴斯蒂安一樣，同是爵士樂手；而瑪德琳也如同艾瑪·斯通所扮演的米婭，單純，四處碰壁。 有趣的是，在人們都說《愛樂之城》是好萊塢黃金時代傳統歌舞片的一次回潮的時候，達米安似乎已經在7年前就做了同樣的事。如果沒有手機的出現，《公園長凳》就是一部在60年代被拍出，被封存在時間膠囊中，過了半個世紀才得以重見天日的電影。 黑白畫面，極度壓縮簡化的對白，靠近面部的手持鏡頭特寫，隨性的剪輯與節奏，看似隨意的街景空鏡，都讓人不得不想到法國新浪潮的那一批電影，再具體一點，就是讓·呂克·戈達爾。 《公園長凳》有一場我很喜歡的戲，在影片後半段，瑪德琳在自己就職的餐廳中，服務之間幾人就開始跳起舞來。同樣的手持鏡頭，與隨性的踢踏舞步和輕巧的唱腔完美契合，也許技術和舞技上的瑕疵會讓一些人略感不爽，但拋棄技術，它所迸發出的情感則是多麼昂貴高級的機器都無法做到的。也許大部份人從這場戲中看到《愛樂之城》中高司令與石頭姐在Griffith公園的那一場美輪美奐的踢踏舞，此話不假，但我還想到了戈達爾在1964年的那部《法外之徒》，那一場在咖啡廳中的Madison三人舞，這是我心中影史的最佳橋段之一，它沒有什麼技術難度，但其中蘊含的情感力量卻是無與倫比的。而《公園長凳》的這一場戲在這個層面上已經無比接近。 這就是達米安·查澤雷的天賦所在，他將音樂的韻律與節奏賦予給日常生活中最平實的片段，讓其像瞬間擁有了魔力一般熠熠生輝。《公園長凳》算是初試牛刀，他的這一天賦在《愛樂之城》中才徹底爆發。 了解達米安·查澤雷的話，就會知道他對雅克·德米的影片《瑟堡的雨傘》毫不掩飾的熱愛。在《愛樂之城》中，高飽和度的色彩，甚至整體的劇情走向、特別是結尾，都滿是雅克·德米的模樣。而在《公園長凳》這部獨立製片的影片中，達米安塞私貨就更加無所顧忌，蓋伊和瑪德琳正是《瑟堡的雨傘》中角色的名字，開頭中路人打著的雨傘也定是有意為之。在影片結尾處若即若離的重逢也充分抓到了《瑟堡的雨傘》中的精髓。 作為一部歌舞片形式的電影，就不得不說到本片的配樂，這是導演達米安·查澤雷和剛剛獲得金球兩項大獎的賈斯汀·赫爾維茨的第一次合作，也同時是這兩位年輕人的各自的第一部電影作品，在之後兩人又相繼合作了《爆裂鼓手》的短片版本，和最近的《愛樂之城》。而在《公園長凳》中的第一段配樂就聽到了《愛樂之城》的旋律：在片頭的It Happened at Dawn中一段非常熟悉的旋律正是來自《愛樂之城》中的Summer Montage/Madeline一曲，或者應該說正相反。曲目名稱中的Madeline之意也在明顯不過。 無論是從影片的主題還是所傳遞的情感，甚至是細分到單場戲的拍攝手法，《愛樂之城》才更像是達米安·查澤雷的第二部影片，充滿節奏感和對音樂的仇恨的《爆裂鼓手》更像是突兀的出現在了達米安的創作之路上。而確實，《愛樂之城》是達米安在拍完《公園長凳》之後寫出的劇本，但當時他拿著這個劇本四處碰壁，沒人願意為這樣一部試圖呈現早已過時的影片類型的電影投錢。於是他寫出了更符合大眾審美的《爆裂鼓手》，還拍了一部短片才拿到了《爆裂鼓手》的投資。之後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了，這位才剛剛30齣頭的導演，在短短三年內就拍出了兩部口碑炸裂的現象級影片。想必現在，當初那些殘忍拒絕他的製片公司正在揮舞著支票本對達米安諂媚的笑吧。 從《公園長凳上的蓋伊和瑪德琳》到《愛樂之城》，達米安展現出了極強的情感控制力和對老一代影人影片精髓的抓取能力，在其間還通過《爆裂鼓手》證明白己即使是給年輕人拍攝現代題材影片，也同樣成功。這個今年只有32歲的捲毛小哥，前途不可限量。 ------------------------------------------ 歡迎關注個人公眾號：迷影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