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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星入境 Arrival

降临/你一生的故事/异星入侵(台)

7.9 / 772,439人    116分鐘

導演: 丹尼維勒納夫
編劇: 艾瑞克赫瑟勒
原著: Ted Chiang
演員: 艾美亞當斯 傑瑞米雷納 麥可斯圖巴 佛瑞斯惠特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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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魔的步調

2017-01-21 05:41:01

七肢桶與恩納·穆穆伊與愛手藝


A. 烏洛波洛斯(Ouroboros)

在這部特德·姜原作(《你一生的故事》)改編的電影中,外星人(七肢桶)的文字被設計成了烏洛波洛斯式的符號。

從表面看,它的視覺化呈現確實非常外星人,但追根溯源,實際上卻是非常人類思維的設計。

因為這樣的外星人設定(時間對他們來說是非線性的),他們的語言,首先就不可能是二維平面的。他們的「書面語言」(如果存在的話)必定是多維度的雕塑式的呈現……而且他們很可能也不會有口語——口語不過是因為我們呼吸的空氣媒介的密度引發的聲波變化的物理侷限性表現罷了,或者說口語和書面語言——因為時間對它們來說並不能造成記憶障礙,這樣他們就根本沒有記錄的需求——大概被結合成一塊了,回歸到某種更原始更簡約的模式,比如說,電信號。

更大的可能性,打個比方說,他們的語言可能就像是某種萬能原始碼,所有的外部刺激都會被相應地通過原始碼轉換成他們的意識可執行的指令並籍此作出反應。或者,所謂的交流,不過就是某種形式的能量交換。

所以,電影中的烏洛波洛斯式符號的外星語言,更多的還是為了表現特定寓意的需求:時間在敘事中的環形結構。意圖是對既定形象進行暗示或印象的加強。

「Ouroboros」來自於古希臘哲學家們的命名,意為「吞尾者」(Tail-devourer)。

這個「烏洛波洛斯」即「首尾相銜之蛇」的概念,是這個世界上最古老的神話符號之一,世界各地的神話傳說中均有涉及。

這種神話符號跟大洪水神話的分佈有著似曾相識之處,它的出現展示出某種神秘的文明共時性,在相隔遙遠的文明中自發性地誕生。

另一方面,它的演化也因文明的遷徙而演變著,據稱這種想像生物曾一度向東遷移,到了波斯高原的埃蘭一帶。埃蘭人稱之為Tud』ieh,意即「重新組織」。

張藝謀在《長城》中的「饕餮」,被暗示為某種外星生物,而神話中的「饕餮」實際上就很可能來源於這個埃蘭詞彙,雖然只有「貪食」的表徵形象(自己吞食自己的尾巴)被保留了下來……這也可以看出,視覺化的符號,在傳遞過程中會存在嚴重的失真現象,是一種落後的交流手段。

B. 恩納·穆穆伊的語言

厄休拉·勒古恩有部非常有趣的anthology式小說集子,叫《變化的位面》(Changing Planes)。首先這個雙關標題就很有意思,簡單的說,就是一個人在機場轉機,坐上不同的飛機就會變換到不同的位面(平行宇宙/異世界)……差不多就是《鏡花緣》式的故事。

其中有一個故事叫《恩納·穆穆伊的語言》。

我們可以試想一群恩納·穆穆伊人的談話,他們的談話可以以其中一個人為中心,而這個人所說的話可以同時回答其他每一個人的話,而其他人亦同——就是說,一群恩納·穆穆伊人的談話是存在著無數個中心的。這完全是因為他們的語言是一種輻射性的東西,擁有無窮無盡的釋義。恩納·穆穆伊人的語言就像是個不斷往外擴散的環形水波,而一群恩納·穆穆伊人的談話就像是下了一場雨後在水面留下的漣漪,那些以不同中心擴散的漣漪的波峰波谷總是在不同的地方交匯,雖然它們本質是相同的,但卻具有不同的意義。再加上他們每個人領悟語言的方式也肯定存在千秋,這也是我前面提到的一群恩納·穆穆伊人間的談話可能存在的依據之一。

恩納·穆穆伊人的語言是怎麼產生的?

所有地方的景緻都是一模一樣——無論是山丘、田野、高原,還是森林和村莊,都一樣是肥沃富饒、景色優美、毫無季節變化,總之就是千篇一律。……他們消滅了所有沒有用處生物。他們將一個極其複雜的樣本簡化為一個完美的樣本。

而在這個故事裡,他們消滅了時間所帶來的複雜性……因此,他們使用的語言應該是那種看似簡單卻有著無限可能性的類似公式的東西,才是更讓人信服的。

雖然,不得不說電影《降臨》還是比較忠實地還原了特德·姜的語言設計意圖的,但個人覺得這樣的設計還是中規中矩了點……以某個中心水波式蕩漾開來的一圈一圈的並存在著某個週期性變化的「波形」符號來立體地呈現呢,甚至以某種類更複雜的幾何的函數的分形的形式呈現呢,會不會更有意思?聯想一下,羅伯特·澤米吉斯改編的卡爾·薩根的《超時空接觸》……監聽電波可能才是現實中第一類接觸發生可能性和可操作性的異族交流的前提。

當然,如果對方進化出了心電感應……語言可能對於他們來說就變成了某種進化的尾椎殘留。比如,我們設想一下,如果電影中的七肢桶是這種情況的話,那麼他們跟人類交流的時候,可能已經自行「降維」了:

他們跟人類交流的書面語言很可能是從自己的故紙堆里翻出來的化石遺蹟。

C. 克蘇魯神話

在特德·姜的小說,外星人是這樣的描述:

  外星人有七根長肢,從四方向中央輻輳,軸心處掛著一個圓桶,整個形體極度對稱,七肢中任何一肢都可以起到腿到作用,同時任何一肢也都可以當作手臂。在我面前這一位用四隻腿走動,另外不相連的三肢分別各自一側蜷著。蓋雷管它們叫「七肢桶」。   之前我看過錄像,可現在還是瞠目結舌。它的七肢上沒有明顯的關節,解剖學家推測它們可能直接由脊柱支撐。不管支撐結構如何,七肢桶們靠它們的七肢活動自如,驚人地輕暢流利。七條皺巴巴的肢腿上是「軀幹」,穩穩噹噹,像艘氣墊船。   七肢桶的身體周圍排著一圈眼睛,共有七隻,沒有眼皮。它走到剛才從那裡進來的門口,發出一聲短促的、像濺水聲似的聲音,接著又回到視鏡裡的房間中央,後面跟著另一個七肢桶。這一系列動作中它根本沒轉過身。真怪,但完全符合邏輯:它身體各個方向上都有眼睛,任何方向對它來說都是「正前方」。

桶狀加觸手的異族在H.P.洛夫克拉夫特的《瘋狂山脈》中也有類似設定:

樣本全長八英尺。帶有五條脊狀物的桶形軀幹長六英尺,中央最粗處直徑三英尺半,兩端直徑一英尺。暗灰色、柔軟但非常堅韌。翼膜展開達七英尺,與軀幹顏色相同,發現時保持摺疊狀態, 能從脊狀物之間的溝槽中伸展打開。翼骨架呈管狀或一端粗大的腺體狀,淺灰色,尖端有小孔。展開的翼膜有鋸齒狀的邊緣。圍繞軀幹中央緯線,在每條尖端呈直角 的脊狀物中央有一組分叉的淺灰色柔軟肢干或觸手。發現時所有肢體都緊貼在軀幹上,但展開後最長可達達三英尺。類似原始的海百合觸手。單個莖杆直徑三英吋, 在延伸六英尺後分叉成五條更小的莖杆,而後繼續延伸八英尺,再分裂成五條尖端漸漸收縮的細小觸手或卷鬚——因此,最初的一條莖杆共分裂成了二十五條觸手。

而在電影中,巨形章魚般的外星人形象……看著就完全是克總的感覺。我在想,特德·姜的本意是否存在著對克蘇魯神話的致敬?雖然,從某些印象看,它跟阿瑟·克拉克的《童年的終結》其實更像是一路的(用《太空漫遊2001》的氛圍去講了一個《童年的終結》的故事)。

本片導演丹尼斯·維倫紐瓦給我一直都是類型片迷影導演的感覺,而從文藝電影處女作到類型片的戲路拓展以及高產高質等特徵跟雷德利·斯科特的氣質又最像……他的下部作品是雷德利·斯科特《銀翼殺手》的續集。

比較有意思的一點,這段時間在影院上映的兩部電影,這部《降臨》,還有前面的《太空旅客》(他的編劇也是《普羅米修斯》的編劇),它們的開場看上去都像是未來定於五月上映的雷德利·斯科特開啟的異形系列新電影的迷影預告片。

在雷德利·斯科特被拓展的異形宇宙的《普羅米修斯》中,暗示了也許耶穌就是外星人;而在本片中,外星人來了,留下了一部經由使徒編輯成冊的聖經。

而同宇宙的《異形》跟約翰·卡朋特的處女作《黑星》是朵兩生花。約翰·卡朋特是個狂熱的H·P·洛夫克拉夫特迷弟,這點在《瘋人之口》中有集中體現。

這種殊途同歸的文化關聯現象,就跟故事的七肢桶語言那般讓人著迷:

一切的變化,就像星星的軌跡,都是命中注定的嗎?

瑪麗·雪萊的《弗蘭肯斯坦》有個副標題叫「現代普羅米修斯的故事」。我喜歡的「科幻」概念,是因為它擁有某種詩意。在我的看法,科幻小說就是後《弗蘭肯斯坦》時代的詩。

雖然瑪麗·雪萊的《弗蘭肯斯坦》是1818年出版的,但實際上她在1817年春天就寫完了。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今年是科幻史200週年。

弗蘭肯斯坦的怪人算是某種異族形象,但畢竟是人造的,而克蘇魯神話中的異族則完全是不可名狀的,完全脫離人類邏輯的存在。那種未知感帶來的悸動,是某種意義上科幻小說的另一重精髓……從1917年H.P.洛夫克拉夫特開始發表作品算起,100週年整。

那在接下來這個新的一百年里,我們的「科幻」,又要去追逐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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