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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星入境 Arrival

降临/你一生的故事/异星入侵(台)

7.9 / 776,763人    116分鐘

導演: 丹尼維勒納夫
編劇: 艾瑞克赫瑟勒
原著: Ted Chiang
演員: 艾美亞當斯 傑瑞米雷納 麥可斯圖巴 佛瑞斯惠特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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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tares

2017-01-24 20:20:09

最後一課


那天早晨上學,我去得很晚,心裡很怕韓麥爾先生罵我。況且今天非常的重要,聽說這是韓麥爾先生最後一次教我們了,通常這意味著今天要聽冗長無趣的說教,甚至可能還有一次考試,以前教物理的謝老師走的時候就是這樣的。但是爸爸告訴我無論如何一定要去上學,「我希望你有選擇的機會。」爸爸給我整理了一下衣領,拍拍我的頭說道。

其實我不太懂爸爸的意思,早在兩個星期前,各大媒體就開始循環滾動各國領導人要求我們這些小學生開始學七文的新聞了,他也應該知道的呀。「做出這個艱難的決定並不容易,但是我們有理由接受來自高等文明的饋贈,並為全人類的共同進步做出自身的努力。」那些大人物表情曖昧的在視訊中以各國語言宣告著,在他們的身後是一個巨大的水墨圈,聽說那就是我們即將要學習的七文,看起來其實挺好的,我喜歡畫畫。

天氣那麼暖和,那麼晴朗!

畫眉在樹林邊宛轉地唱歌;便利店前邊小廣場上,老阿姨們正在跳扇子舞。這些景像,比上課有趣多了;可是我還能管住自己,急忙向學校跑去。

我走過物理所的時候,看見許多人站在門口舉著橫幅,神情激憤的準備出發去遊行。最近兩年來,這種事情我可見多了。爸爸和他的同事們似乎再也回不到之前平靜安寧的學術生活了:遊行啦,抗議啦,上節目和各種人辯論啦——我也不停步,只在心裡思量:「又出了什麼事啦?」

住在隔壁的老爺爺帶著他的研究生也擠在那裡舉橫幅,他看見我在廣場上跑過,就向我喊:「用不著那麼快呀,孩子,你反正是來得及趕到學校的!」

我想他在拿我開玩笑,就上氣不接下氣地趕到韓麥爾先生的教室裡。

平常日子,學校開始上課的時候,總有一陣喧鬧,就是在街上也能聽到。開課桌啦,關課桌啦,誰的手機沒有關靜音突然響起來啦……還有老師拿著粉筆在黑板上緊敲著,「靜一點,靜一點…上週的作業課代表收一下馬上要開始上課了…」

我本來打算趁那一陣喧鬧偷偷地溜到我的座位上去;可是那一天,一切偏安安靜靜的,跟星期日的早晨一樣。我從大教室的門縫裡望進去,看見同學們都在自己的座位上了;韓麥爾先生呢,踱來踱去,不時咳嗽幾聲。我只好推開門,當著大家的面走過靜悄悄的教室。你們可以想像,我那時臉多麼紅,心多麼慌!

可是一點兒也沒有什麼。韓麥爾先生見了我,很溫和地說:「快坐好,商蠱蠱,我們就要開始上課,不等你了。」

我連忙跑上臺階,挑了個邊上的空座位坐下。我的心稍微平靜了一點兒,我才注意到,我們的老師今天穿上了他那件挺漂亮的中山裝,左上袋裡還插著一支鋼筆。這套衣裝,他只有上科普節目或者發獎的日子才穿戴。而且整個教室有一種不平常的嚴肅的氣氛。最使我吃驚的是,後邊幾排一向空著的板凳上坐著好些物理所、數學院和外語系的人,他們也跟同學們一樣肅靜。我認出來好幾個爸爸媽媽的同事,其中有郝叟老頭兒,戴著他那頂為了掩蓋禿頭而買的三角帽,還有媽媽去世前的系主任,爸爸的實驗室同事,還有些別的人,個個看來都很憂愁。郝叟還帶著一本書邊破了的語文課本,似乎也和我的並不是一個版本,他把書翻開,攤在膝頭上,書上橫放著他那副大眼鏡。

我看見這些情形,正在詫異,韓麥爾先生已經坐上椅子,像剛才對我說話那樣,又柔和又嚴肅地對我們說:「同學們,這是我最後一次給你們上課了。我想你們大多數人都已經知道了。」說到這裡,他似乎朝我的方向看了看,「北京方面已經來了命令,從下週開始,中國的小學校只許教七文了,語文課再也不上了。新的老師明天就到。今天是你們最後一堂語文課,我希望你們多多用心學習。」

我聽了這幾句話,心裡萬分難過。我原以為學習七文就和我們學習英文日文一樣,只是多加幾堂課、多寫一些作業的事情。我原以為韓麥爾先生說的最後一節課只是換個新老師繼續教語文。我沒想到從此以後就再也沒有語文課了!我想到爸爸欲言又止的目光,原來他擔心的就是這麼一回事!

我的最後一堂語文課!

我幾乎還不會寫作文呢!我再也不能學語文了!難道這樣就算了嗎?我從前沒好好學習,總在課上玩手機遊戲,背古詩時偷瞄同桌的課本……想起這些,我多麼懊悔!我這些課文,古詩啦,文言文啦,魯迅啦,剛才我還覺得那麼討厭,現在都好像是我的老朋友,捨不得跟它們分手了。還有韓麥爾先生也一樣。他就要離開了,我再也不能看見他了!想起這些,我忘了他平時老點我回答問題,忘了我罰抄的漢字。

可憐的人!

他穿上那套中山裝,原來是為了紀念這最後一課!現在我明白了,科學院上那些叔叔阿姨爺爺奶奶們為什麼也來坐在教室裡。這好像告訴我,他們也懊悔當初和我一樣沒重視語文。他們像是用這種方式來感謝我們老師四十年來忠誠的服務,來表示對就要失去的文字的敬意。

我正想著這些的時候,忽然聽見老師叫我的名字。輪到我上台默寫了。天啊,如果我能把那篇《贈衛八處士》從頭到尾流利的寫出來,字跡端正,又沒有一點兒錯誤,那麼任何代價我都願意拿出來的。可是開頭幾個字我就寫的亂七八糟,「人生不相見,動如……」我只好站在那裡搖搖晃晃,心裡挺難受,捏著筆的手也不知道該放在哪裡。我聽見韓麥爾先生對我說:

「你先回座位上吧。」我頭也不敢抬,頂著所有人的目光溜回了座位上。

「我也不責備你,商蠱蠱,你自己一定夠難受的了,這就是了。大家天天都這麼想:『算了吧,時間有的是,明天再學也不遲。』現在看看我們的結果吧。我很遺憾,在還沒有完全教會你們之前,就被迫看著你們得放棄中文。」

我稍稍抬了一下頭,韓麥爾老師並沒有盯著我不放,他繼續說著,樣子很是難過。

「的確,橫平豎直,筆序正確,間架得當,又有太多複雜而相似的字形需要記憶,你們很可能會覺得中文是落後而費時的文字,並不願意花太多時間在學習上。或許今天對你們來說是個好的結束與開端也說不定。」他自嘲的笑了笑。

「是的,接下來你們要學習七文,逐步理解如何在書寫之前先知道書寫本身的含義。這將會逐步改變你們的思考方式,讓你們……好吧,儘管我不是很願意這麼說,但是的確,預知未來。」

「就像前幾天你們的物理老師做的那個實驗一樣,光線在水中折射,我們看到的是因為空氣與水的折射率不同,所以光改變了路徑最終到達了那個目的地。而七肢桶們看到的是光為了最快到達那個目的地,從而改變了自己的路徑。先知道了結果再去達到它,這就是他們的思考方式,即在我們看來的「預知未來」,學習七文,能讓你們提前閱讀完人生的整部劇本。」

課堂中出現了小小的騷動,我扭頭看看,同學們帶著既驚惶又興奮的神色正在交頭接耳討論。而坐在教室後方的人們則保持著肅穆,他們的臉色更加沉重了,我看到郝叟老頭兒摘下了自己的帽子,他閉上眼睛,似乎並不忍心繼續聽下去。

韓麥爾先生頓了頓,咳嗽兩聲清了清嗓子:「我非常清楚,在座的每一位對預知未來的嚮往,畢竟我曾無數次聽人們討論著今天的星座運程,或者是紫微斗數星盤分析,我充分理解大家對未來的好奇心。」

「但是,我也懇請你們思考一個可能現階段對你們來說或許還太過於複雜的問題,是否預知了未來,我們就能更為幸福。」

「這不是一定的麼!」一個清脆的聲音響了起來,我並沒注意到是哪位同學的聲音。

「哦,葉茸茸,請站起來闡述你的觀點吧,為什麼你會這麼認為呢?」韓麥爾先生溫和的示意道。

「……如果……如果我提前知道了爺爺會得癌症,我一定好好督促他,不要抽菸……」茸茸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她的爺爺一個月前去世了,她為此一直很傷心。

「但是預知未來並不等於操縱未來,如果通過理解七肢桶們的思考方式而獲得了預知未來的能力,那麼你預知到的未來就是那個唯一的目的地了,你只能看著自己走到那裡,而並不能改變目的地的所在。不然那就不是你看到的未來了。」

我看到茸茸已經坐了下來,她一臉茫然的盯著韓麥爾老師,顯然並沒有完全理解這回事。

「而解決這個矛盾只有唯一的一種方式,那就是接受你未來的命運,並放棄掉你的自由意志。如果你可以自由選擇,那麼你便不可能預知未來,而如果你已經知道了未來,那麼便不可能反抗命運,只能坦然接受。你們明白了嗎?」

真奇怪,今天聽講,這樣難懂的東西,我全都懂。他講的似乎挺容易,挺容易。我覺得我從來沒有這樣細心聽講過,他也從來沒有這樣耐心講解過。這可憐的人好像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東西在他離開之前全教給我們,一下子塞進我們的腦子裡去。

「我不知道是怎樣的原因讓上頭……」韓麥爾先生指了指上方,又無力的放下手,「讓上頭決定讓你們去學習七文,而目前看來,在那之前,你們最後的一次自由意志大概只能用在選擇接受這個決定還是放棄了上吧。」

「很可惜,似乎我們也並沒有足夠的力量去自由決定這件事情。」韓麥爾先生自嘲的笑笑,「真是太可悲了。」

他咬了咬嘴唇,「不管怎麼樣,我們還是先繼續把課上完吧。」

那一天,韓麥爾先生繼續講解了《贈衛八處士》。他讓我們跟著他一筆一划的寫著,我們個個人那麼專心,教室裡那麼安靜!只聽見筆在紙上沙沙地響。有時候一些金甲蟲飛進來,但是誰都不注意,連平時最鬧騰的學生也不分心。窗台上野貓慢慢踩著梅花印,我心裡想:「他們該不會強迫這些貓咪也用七文寫字吧!」

我每次抬起頭來,總看見韓麥爾先生瞪著眼看周圍的東西,好像要把這教室裡的東西都裝在眼睛裡帶走似的。只要想想:四十年來,他一直在這裡,窗外是他的小院子,面前是他的學生;用了多年的課桌和椅子,擦光了,磨損了;院子裡的胡桃樹長高了;他親手栽的紫藤,如今也繞著窗口一直爬到屋頂了。

可憐的人啊,現在要他跟這一切分手,叫他怎麼不傷心呢?何況又聽見他餵的野貓在窗外走來走去咪咪叫著!——他們明天就要永遠離開這個地方了。

可是他有足夠的勇氣把今天的功課堅持到底。課上完了,他又讓我們自己讀寫詩詞。在教室後排座位上,郝叟老頭兒已經戴上眼鏡,兩手捧著他那本語文課本,跟我們一起讀寫著中文。他感情激動,連聲音都發抖了。聽到他古怪的聲音,我們又想笑,又難過。啊!這最後一課,我真永遠忘不了!

忽然教室的下課鈴聲響了。韓麥爾先生站起來,臉色慘白,我覺得他從來沒有這麼高大。

「我的朋友們啊,」他說:「我——我——」

但是他哽住了,他說不下去了。

他轉身朝著黑板,拿起一支粉筆,使出全身的力量,寫了幾個大字:

「自由意志萬歲!」

然後他待在那兒,頭靠著牆壁,話也不說,只向我們做了一個手勢:「放學了,——你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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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於群里討論時Ent的隨口吐槽,順手一改供大家一笑。PS:我才知道原來《最後一課》是胡適翻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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