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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度

2017-01-28 23:24:28

這是一部樂觀主義影片:談點哲學,生活與音樂


Mia Hansen-Løve算是這幾年法國影壇的新銳女導演,年僅36歲,現任丈夫是張曼玉的前夫,法國導演Olivier Assayas。這個心思細膩,腹中有貨的女人,近期的作品無一不讓人在觀影過程中感受到一種從女性視角出發的細緻與真實。 Mia Hansen-Løve拍攝的電影,取材多少都來源於自己或周圍朋友身上的故事,這部《將來的事》是她的第五部電影,同樣也不例外,兩個哲學老師的婚姻縮影來自於她自己同為哲學教師的父母。 這是一部德國和法國共同協作拍攝的影片。片子裡的生活背景雖然在巴黎,卻顯而易見融合了德國的哲學思想,德國音樂家的作品。娜塔莉丈夫漢斯這個名字也是個非常德國的名,片子裡娜塔莉的母親說過一句「天哪,你竟然找了個叫那樣可怕名字的人結婚。」 法國和德國都是注重思想和哲學的國家,片子裡將哲學接入,非常精彩,如果不懂,就只能把這部片子歸類到遭遇丈夫婚外情,事業不順的女性中年危機一類的題材,這是極其可惜的。 娜塔莉和漢斯雖然都是哲學教師,從劇中大量的對話看來,娜塔莉是笛卡爾,柏拉圖,蘇格拉底哲學派的追隨者,而漢斯傾向於康德哲學派,是德國派哲學的狂熱追隨者。不同的哲學觀其實映射了不同的人生觀,這便是導演安排在片中家庭生活的幾場辯論」的由來,比如兩個人對學生遊行給出的不同態度,娜塔莉喜愛的學生漢斯卻不喜歡,漢斯諷刺娜塔莉曾經受法國68學潮影響,曾經加入過共產黨等等一系列的對話。 哲學式的討論及辯論貫穿這部電影自始至終,通篇被哲學附體,通過思想的辯論來闡述一些哲學的觀點。 如何將哲學灌入一部電影作品?會不會枯燥煩悶?Mia Hansen-Løve巧妙而恰到好處的把哲學同個人的生活聯繫起來,影片並沒有用哲學家用推理來得到自我滿足這個套路,而是將哲學的觀點賦予意義滲透到了實際的生活中,由Isabelle Hupper飾演的主角娜塔莉的生活大量場景體現。 場景一 :影片的開頭,娜塔莉在批改學生作業的時候有一道題,「我們是否能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 這個問題,一直穿插在娜塔莉同她母親的相處中。她的母親是一個有點神經質,幻想症的老太太,她年輕時候是個美麗的模特,她常在凌晨給娜塔莉電話,一個禮拜要打幾次電話讓消防員來搶救自己,她的老年生活消極而頹廢,娜塔莉一直為了她在家,學校和母親之間奔走。在住家及養老院的選擇上猶豫糾結,希望儘量選擇一種對母親好的方式。 當我們生活在哲學的世界裡,教授哲學,沉靜在人類偉大思想家的智慧海洋里,在現實中,我們是否能面對這些存在的,動盪的實際生活? 這其實已經把電影的本意《未來的事》的真正含義慢慢引出來了,未來的事就是生活可能帶來的各種新的問題。 對娜塔莉而言,生活中的不斷變化不僅僅是如何安置自己的母親,留在家裡還是送到養老院?還有同出版社的合作,以及丈夫因另一個女人要放棄與她的婚姻。 表面上,娜塔莉在面對這一樁又一樁的事情來到的時候,顯得冷靜而堅強,但其實她並非無動於衷,這就是導演的功力所在,以一個細膩的女性視角和感受切入,將娜塔莉的情緒波動及內心的波瀾用諸多細節如肢體語言 ,表情等表現了出來。 比如,當她回到家,看到丈夫放在客廳桌上的鮮花,她憤怒地取出鮮花,正反著塞了兩次,試圖把花塞到顯然看上去就太小的垃圾桶里,然後她又把花拔了出來,拿了個環保袋將花裝了進去,她將連環保袋一起扔到了室外的公共垃圾箱,扔進去以後,又回來把環保袋取了回來,把花留在了垃圾箱。這雖然是一個細節,但這一系列動作把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的憎惡和輕蔑表現得淋漓盡致。不稀罕你的花,厭惡得幾乎都不能看了,拿個袋子套起來。其實,你的花都不配我拿一個環保袋來陪葬,這種事影響不了我,不必失去理智把一個能用的環保袋白白給扔了。這個細節我覺得真的是設計得太棒了,只有女人能夠有那麼細小的觸覺並將之編入電影的情節。 又比如,娜塔莉母親的葬禮上,她讀了一段選自Blaise Pascal著的《思想錄》 場景二 : 「這是我所看到和讓我不安的, 我到處看,但只看到幽暗。 除了懷疑與焦慮的本質大自然什麼也沒有給我。 假如我無法看到指向神的事物,我只能自認為負面。 假如我看到造物主的痕跡,我會在信仰中安息。 但看到太多否定與太少肯定,我於是處在怨懟的狀態。 我無數次祈禱,神如要加持,那就得明確地指示。 祂所留的印記若是模稜兩可,那祂一定會抹去。 祂或明示,或無語。 我才能找到我該跟隨的地方。 但我現在的處境是,不知我是誰,也不知道該怎麼做。 我既不知道我的情況,也不知我的責任 我全心期待至善,並且追隨它。 為了永恆,我願付出一切。」 這段話由娜塔莉的獨白插入,和影片的情節結合恰到好處。鏡頭切換到娜塔莉坐在公車上,哭泣,情緒不穩定,當她看到自己的丈夫和情人走在街頭一晃而過的時候,她又哭又笑,這一場景和上面的那段話相相得益彰。哲學影射到生活,娜塔莉的一舉一動敘述著她的情緒起伏。 再比如娜塔莉在學生的農場躺在床上,抱著潘多拉哭泣的短暫鏡頭,這都是她的情緒釋放,再一次,她並非無動於衷,她並非為發生的事情不為所動。 場景三 : 娜塔莉同他最喜愛的學生在山中農場裡的一段對話, N: 我不知道你連齊澤克(繼承了拉康的思想,精神分析學派。)的書都讀? ...... F: 我探索行為和思想間的問題。這不是你的教學重心。 N: 為什麼你這麼說?我向來堅持生活需與思想合一。我自己也一直試著這麼做。 F: 好,沒錯。但不會超出內心的範疇。 N: 怎麼說? F: 你只在意你每天的生活舉止,不會讓它損害你的價值標準。但卻無法接受讓思想失控,進而導致你生活的巨大改變。 N: 你想說什麼? F: 你去示威足夠讓你覺得自己是知識分子。這樣讓你舒服,但不會危及生活方式。 儘管這段話,娜塔莉表面並不讚同,但實際上是戳中她的心的。她一直在試圖有意或無意地抑制住自己的真實思想,避免情感失控,儘量保持著自己的生活不被變動而影響能繼續正常地運轉下去。娜塔莉躺在床上哭泣,這也是導演放置的一個小細節,她懂哲學,知道用理性來控制情感,但其實也有控制不住讓感情真實流露的時候。也許是逃離及無法面對,娜塔莉編了個理由說巴黎的家漏水了要早點回去,老師和學生之間其實已經是心照不宣了。 這是一場哲學思辨式的對話,結合現實中發生的變動,讓所有觀眾也能看明白。 場景四 : 娜塔莉在課堂上引用了一段話 「當我們有慾望,我們可以是不快樂的。 我們等待它未來成真,假如快樂不來,希望就會延展開來。 激情維持多久,幻想的魔力就多久。 這個狀態是自給自足的,其伴隨的焦慮是一種滿足,它填補了真實。 不幸是屬於那些沒有慾望的人,他們因此失去他所擁有的一切。 希望比擁有更容易令人滿足,快樂存在之前才是真正快樂的。」 這段節選自盧梭的書信體小說《新愛洛伊絲》。雖然是主人公朱莉和聖普樂的愛情描寫,但也可以影射到生活裡的其它方面。 這裡又同片名《未來的事》呼應。也同娜塔莉的角色轉變,從母親升級為外婆,生活未來有了新的期待呼應。享受生活的過程,痛苦和不安,動盪與迷失,真實地生活著,感受著,走過了這一路,回頭看,經歷過的事都是可以歌頌的人生厚度。無動於衷,沒有慾望的人,從來都不曾擁有過什麼。 場景五: 影片裡,死亡出現過好幾次。 片頭,在海邊的作家墓穴,娜塔莉母親的葬禮,在地鐵里讀一本名為《死亡》(拉基米爾·揚科列維奇著)的書。這些橋段的安排,和動盪沸騰的生活形成一個強烈反差,也是一種強調。哲學並非只停留在理論層面的非行動派,它可以體現在事物本質的運動中。電影中安排的很多不經意的場景:旅行,乘船,從一個地點到另一個地點之間的移動,火車,汽車,游泳,走路,生孩子,等等,這都是對生活的一種渴望和追隨,生存就是一種哲學。 最後再簡單說說影片中的音樂: 1. 學生來火車站接娜塔莉,兩人一起坐著車開往山裡的農場。Woody Guthrie的My Daddy (船舶在天空 Flies a Ship in the Sky)緩緩流出,這個Woody Guthrie是今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Bob Dylan的偶像。歌曲歡快,帶著小孩的童真和想像,有一種生命力。娜塔莉同丈夫共同生活20年里只聽同一類型的音樂,勃拉姆斯和舒曼。車子裡的Woody Gurthrie在流動,娜塔莉說自己重新找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在丈夫離開後,孩子長大成人離家,母親去世後。 2. 舒伯特《水上吟》(Auf dem Wasser zu singen) 歌詞大致描寫了在湖面泛舟的美景,時光流逝,明日再好的時光也將消失如昨日一樣,乘上那翅膀,消失於無窮的時光。 這首曲子出現在娜塔莉離開丈夫在布列塔尼曾經供一家度假的祖屋的時候。 這首曲子應了娜塔莉和丈夫昔日的美好時光逝去。 「逝者如斯夫,欲乘風而去。」這何嘗又不是所有人的生活始末? 3. Donova的Deep Peace (* 不要上內網亂找了,列出的都不對的,能上外網的,去外網找吧) 歌曲出現在娜塔莉在送潘多拉去山裡農場那次,晚上她頭暈的時候響起。這首歌的歌詞和旋律都非常美妙,有使人產生安靜的力量。隨著音樂的緩緩響起,她從農場回到家,生活似乎也漸漸回到軌道。 4. Unchained Melody - The Fleetwoods 影片的結束,生活繼續,字幕滾出,放的就是這首歌,很溫情,家,新生命的延續,愛,我們所有人都渴望。比較積極的人生態度的影片。 這是一部樂觀主義者的影片,人生的任何階段都能找到幸福,為人師培養了優秀人才的幸福,為人子女的幸福,重新找回自由的幸福,當上祖母天倫之樂的幸福。 這不是一部討好大眾的影片,它在找屬於它並且懂它的觀眾,音樂,書籍,哲學的引入都是導演和她的受眾群之間的紐帶,暗號和劃分同類的記號。 Bravo!最佳導演獎實至名歸,不能再寫了,我已經控制了篇幅,但還是寫了整整四頁的文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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