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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 Silence

沉默/ 沈默(台) / 沈黙

7.2 / 123,265人    161分鐘

導演: 馬丁史柯西斯
編劇: 傑考克斯 馬丁史柯西斯
原著: Shusaku Endo
演員: 連恩尼遜 安德魯加菲 亞當崔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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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佳琪的閒扯

2017-01-30 20:08:09

《沉默》:上帝是世間精神的導師,不是你家保姆!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造化弄人,《血戰鋼鋸嶺》與《沉默》這兩部電影以不同的題材與方式和同樣的主演闡釋了對於宗教的看法,然而在奧斯卡以及諸多獎項面前的不同境遇卻是令人感到命運的無常。因為不當言論攻擊了猶太人導致被好萊塢大廠封殺的忠誠天主教徒梅爾•吉布森的回歸之作使其一夜之間重回巔峰,而同樣浸染在天主教文化中的馬丁•斯科塞斯帶來的《沉默》原本被寄予厚望,結果卻出乎意料的在頒獎季沉默,奧斯卡僅收穫一項最佳攝影提名,這與前者的6項大獎相比實在慘澹,也不免被一些外媒稱為奧斯卡遺珠。

頒獎季的失利並不代表這部電影的質量出現了問題,反而在我看來《沉默》是近年來少有的高水準宗教電影,其本身在諸多評分網站上也保持著不錯的分數,但就評論而言與早先他拍攝的《基督最後的誘惑》極為相似也呈現出了兩極分化的趨勢,一些亞洲評論員甚至打出了1分的低分,然而不同的是羅馬教宗以及諸多宗教界人士在觀看之後認可了馬丁的努力。與隱性宗教電影,即可以從多類型角度進行多重解讀的《血戰鋼鋸嶺》相比,《沉默》在宗教問題上進行了直白而深刻的討論,被歷史的煙雲所籠罩的日本德川幕府時代也拉長了與大眾的距離感。

《沉默》改編自日本著名作家遠藤周作的同名小說,作者作為一名天主教徒在書中展現了曾經的困惑,也是幾乎每一位信仰基督教或是任何宗教的人都會深陷其中的困惑,正如小說的名字「沉默」,是上帝的沉默。宗教之所以產生並伴隨著人類社會的發展並持續扮演著重要的角色,不僅僅是因為人類對於未知的一種朦朧式的解讀,也不完全是人類對於自身人性的一種追問,「苦難」往往是驅動那些元素的核心動力。宗教信仰能夠在苦難來臨時,用至高的歸屬感給予人類精神上的力量,並轉化為堅實的行動。

然而在另一面,「苦難」也是不少有神論者轉變的依據之一,在極為傾向於實用主義的中國,這樣的問題尤為突出。在你遭遇不幸時,遇到困惑時,甚至是遭到陷害迫害時,你所祈禱的上帝為你做了什麼?哪怕是一點點神蹟也好,面對著那些痛苦哀嚎直至丟掉性命的信徒,為什麼他仍保持著沉默。「他」究竟存不存在,在不在乎我們?這是影片主人公——由安德魯•加菲爾德飾演的神父Rodrigues所遇到的困惑,在極端殘酷的環境下他內心產生的動搖。這不是一個全新的疑問,在客西馬尼園、彼拉多官邸與各各他這三處耶穌一步步走向十字架的地方,我相信在場的所有人都有過這樣的疑問,即便是耶穌本人。

——「耶和華啊,你為什麼站在遠處?」(詩10:1)


Rodrigues與亞當•德利弗飾演的神父Garupe得知了曾經的導師,由連姆尼森飾演的Ferreira神父在日本傳教期間失蹤,大批的天主教徒遭到殘酷的迫害,被強迫棄教的傳教士更是凶多吉少。面對這種極端危險的排外鎖國的時局,兩位神父自告奮勇前往日本尋找Ferreira神父的下落。然而在日本他們所遇到的是前所未有的極端,最殘忍的迫害與最堅韌的信仰,兩位神父的到來彷彿讓教徒們得到了救贖,那些懺悔似乎讓兩位神父找到了自己存在的真正意義,他們為百姓帶來了希望,帶來了信仰。

影片中有一個有趣的細節展現了日本信徒的虔誠,為之後Rodrigues的糾結做出了鋪墊。兩位神父偷偷的潛入了日本,遭遇的是前所未有的艱苦條件,而平日裡食不果腹的信徒將食物首先送給了兩位神父。就在神父已經急忙將食物送入口中的時候卻尷尬的發現信徒們正在虔誠的祈禱。一個小細節就已經凸顯了這種虔誠,這不僅僅是天主教對於宗教形式的嚴格要求,更是表現了宗教在這些苦難人民生活中所佔據的位置,尤其是日本這樣一個更加相信精神力量的國家。

但由於日本宗教裁判所的大行其道,這些虔誠之人很快就在Rodrigues面前丟掉了性命。掌管裁決的人只要求信徒將腳踏在印有耶穌像的板子之上即可得到釋放。尾形一成飾演的井上是個老謀深算而且目光長遠的人,他對於天主教與日本的關係有著更深層次的認識,並不是說要將日本的信徒趕盡殺絕,而是讓他們用身體背叛自己的信仰,即便有些人選擇隱忍煎熬,他也不在乎。然而就是這樣一絲妥協的機會,Rodrigues也目睹了諸多人的拒絕與犧牲。

這樣的堅定意志將他帶入了第一層歷練,如影隨形的是宗教上的困境。Rodrigues在影片中的尋道之路被有序的劃分為了三個階段(認真塑造人物的標準模式吧),對純正天主教的堅持就是這第一層。在他尚未認識到這片土地的複雜性時,他對天主教本身以及自己的神父身份仍帶有著理想主義的認識。然而井上看破了這一切,殺戮本身只會助長宗教,塑造宗教,為了扼制必需要從根本上擊垮一種宗教的基本底線,他將那些教徒的死亡以及Garupe神父的殉難轉嫁到了Rodrigues的肩上,如同一個無形的十字架,這樣的重量讓他開始產生質疑,著名的伊壁鳩魯悖論開始蠶食神父的內心。

如果是上帝想阻止「惡」而阻止不了,那麼上帝就是無能的;
如果是上帝能阻止「惡」而不願阻止,那麼上帝就是壞的;
如果是上帝既不想阻止也阻止不了「惡」,那麼上帝就是既無能又壞;
如果是上帝既想阻止又能阻止「惡」,那為什麼我們的世界充滿了「惡」呢?

影片毫不顧及商業性的時長以及看似舒緩實則在內容上毫不拖沓的節奏都給Rodrigues的心理變化留出了充足的時間,當生命不斷在我們的目睹下消逝,那片黯淡的土地沒有傳來悲愴的配樂,卻只是夜晚的蟬鳴、海浪的拍打以及呼嘯的海風,馬丁片中的一切彷彿都在和Rodrigues一樣訴說著上帝的沉默。他原本為了拯救身陷苦難的民眾,卻讓越來越多的人遭遇了不幸,這是他在第二階段面臨的最痛苦的折磨。在關於儀式與生命的爭論中更為「正統」的Garupe神父並沒有挺到這一關。

按照悖論的說法,這裡的上帝必然是一個人格神,他有著自己的好惡與評判世界的標準。世間眾生皆在苦難之中,有「罪」才可「贖罪」,故世間之惡與人類本身是脫離不了關係的,若是上帝想創造一個完美無缺的世界,人類便也無復存在。天主教的天堂沒有痛苦與悲傷,佛教的終極目標是跳脫於輪迴之外,但正如約翰•彌爾頓在《論出版自由》所提及的觀點,善惡這對孿生兄弟是無法分割的,有了惡,人才會了解到何為善。如果是沒有了在人世間苦苦尋找救贖的過程,極樂世界是永遠無法抵達的,因為這讓它從根本上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更何況這種所謂的「惡」往往還帶有著強烈的人類主觀色彩。上帝所帶來的救贖是使人在混濁之世找到方向,是得到救贖的方法,而不是直接把你送入天堂,「信仰的救贖」在《聖經》中去除惡的確定途徑。至於方向和選擇,終歸是人的自由意志,是會隨著神的干預而被損壞的,從《沉默》來看,證明神的存在的,恰恰就是他的沉默。耶穌拯救得了所有人卻沒有拯救自己的「諷刺」恰是這種大愛的核心,也是Rodrigues解開心結理解恩師的關鍵思維,只有真正體會過這種痛苦,才可大徹大悟。這樣一來,Rodrigues後半生的沉默與恩師的沉默,又何嘗不是一種苦行呢。他們可以背叛所有人,唯獨沒有背叛主,直到最後按照佛教去進行火化,那枚深藏十字架仍能將他帶向天堂。(不然基督教為什麼不叫「拜上帝教」?23333333)

「基督並不是為了美麗的,善良的東西而死去的」
「為美麗善良的東西而死是很容易的,為悲慘腐敗的東西才是困難的」

《沉默》對於Rodrigues的塑造與《血戰鋼鋸嶺》一樣,展現的也是人格到神格的轉變。在他的身上確實也有著耶穌本人的影子,猶如耶穌在水中的倒影。巧合的是吉次郎雖然有銀子而出賣Rodrigues的行為,他對應的猶大卻不是那個傳統的猶大,反而因懺悔與最終的結局向《基督最後的誘惑》做出了一點點靠攏。在心裡上的變化也落腳於對耶穌的犧牲的理解,眾多的日本民眾向他扔來爛菜葉時的場景,與耶穌被反對者斥責的畫面做出了呼應。當他的腳踏上刻有耶穌的板子上時,第三階段的釘子也釘進了他背後由矛盾構成的十字架。

加菲在《血戰鋼鋸嶺》與《沉默》中飾演的角色在設定上天差地別,卻在人物的映射與內心發展階段上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也怪不得飾演起來得心應手。教宗甚至和馬丁打趣地說是時候給加菲授予聖職了。不同的是,針對於宗教元素,《沉默》顯然更加深沉,加菲對於人物的詮釋也更加依靠內在的力量。不過這條主線並不是影片關於宗教的全部。

《沉默》對於傳教這種行為本身也做出了探討。之前提到過的亞洲影評人不滿之處在於片中表現出的西方宗教優越論,用「真理」表現了赤裸裸的「普世價值觀」,而且這種「普世」是建立在對於日本所代表的東方國度以及佛教等異質文化的貶低之上。在我個人來看這些觀點雖然也多少有些道理,例如完全忽視了在「泥沼」中生根發芽的佛教等當地宗教以及文化,但還是有些太過於偏激。不過持這種觀點的影評人也不僅僅是一小撮人,畢竟《沉默》不是一部宗教大型紀錄片,無論多麼深入,最終還是個人對於宗教的理解,越是深入,分歧就越是在所難免。不知是否正是這種爭議性,斷送了《沉默》的頒獎季之旅。

《沉默》的故事與我們相差了幾個世紀,然而目前信仰缺失問題的嚴重性絲毫不亞於當年那些教徒所受到的迫害。《血戰鋼鋸嶺》尚可以被接受是因為我們可以拋開宗教不提,將其大而化之的看做一種普遍的「信仰」,雖然我更趨向於宗教性的解讀,但當時Summer的觀點也完全說得通。但這一點放在《沉默》中卻只能走到第一階段。

餘下的部份也涉及到了跨文化傳播中所遇到的問題,作為文化重要組成部份的宗教在傳播中必然會受到異質文化的影響而發生變異,就如同佛教從印度傳到中國所經歷的本土化,《沉默》中的天主教顯然也與Rodrigues最初的理想產生了偏差,相對於教義本身,那些民眾對於十字架,念珠等物件的瘋狂渴求不禁讓人產生疑問,他們究竟在追求什麼。這種對物件的極端崇拜已經開始與天主教的教義發生了牴觸。若是以理想主義的眼光去審視日本的天主教,結果絕不會令人滿意。

雖然有著實力強勁的攝影,但若是對宗教問題沒有一點點最基礎的常識或是興趣,挑戰一下159分鐘的《沉默》還是需要一些勇氣的。最重要的,是千萬要放下無神論者容易自行忽略的傲慢與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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