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氣

一、社會

49年建國，那麼就從50年代開始的，五六十年代的中國社會自然是激烈的理想主義社會，畝產萬斤、趕英超美是吧，生活很艱苦，但大家的精神生活可能比目前要好，充滿了各種激烈的理想，並且認為通過自己的努力，實現它們指日可待。活得很充實，是吧。於是到了70年代，達到了眾所周知的高潮，對於我來說當然那是一個傳說中的年代，色彩鮮明，大家都以為自己生活在全世界最幸福的地方，窮得要死，勉強吃飽飯，營養不良，但是整天想的是拯救美國人，那時候，去拯救美國，水生火熱衷的美國人。你看那個時期中國人的那些黑白紀錄片，現在看的話，長得都不一樣，幾億人，但表情都一樣，神情剛毅、目光亢奮，是吧，眼睛裡閃爍著火熱的光芒，堅信自己身在人間天堂。

接下來，這種大規模的民族狂熱不受控制，誘發了大規模的恐懼。經歷了這種大規模的激情，但是呢，狂熱、激情、恐懼，耗盡了人民全部的力氣，大家統統理想破滅，進入了麻木不仁的第二個時間：虛無主義時期。中國的虛無主義時期什麼時候開始的，四人幫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三中全會以後，於是就進入八十年代，我就出生了，是吧。這個時期呢，在我們這個國家裡從普遍的理想，開始發現那些都很噁心，假的虛的，根本不可能一下子實現，於是人們開始只談經濟建設，在這個國家裡只談錢，只有錢被認為是誠實的，只要是敢在文藝界、思想界、藝術界談什麼理想主義，馬上被大家炒作成殘疾人。詩人、道德、文藝、助人為樂、理想主義這些字，在那個年代裡被王朔為代表的犬儒主義同學罵得和狗屎一樣，沒有價值，仁孝禮義全部都是假的虛的，我們只談價格，只談錢，我們喜歡這些字的聲音：利潤，虧損，盈餘；兼併，租借，分租。爾虞我詐，倒戈叛變。很幸運我沒有經歷，恰好用我的童年混過了。這是社會出了問題。理想主義有沒有錯？沒有錯。文化大革命那些理想破滅並不說明理想主義本身有了問題，是其他的方面出了問題，是吧，但是理想主義在這個社會上卻受到了普遍的歧視。

到了九十年代，我青少年迷茫時期，這時候呢中國社會由虛無主義時期過渡到了犬儒主時期。犬儒主義盛行的社會裡，道德是嚴重扭曲的，作為中國最後一個激烈的理想主義少年，我在一片黑壓壓的犬儒主義中，苦苦地成長和掙扎，我艱難的，痛苦的，掙扎，成長，思索，有時候經常夜裡一身冷汗，突然就坐起來，在那兒想中國的未來究竟要往哪裡走。很痛苦。我們那個時期的社會道德扭曲到什麼程度，「喜悅感動？說的是精神的哇？要用物質來體現精神」。各種事物只求知它的價格，不用管它的價值。每個人都在無法找到上行縫隙的天花板下放浪恣睢、玩世不恭，每個眼神都是鄙夷，每一句話都充滿諷刺。上了公共汽車，一個老年人，我要站起來讓座，被我的同齡人看見我就慘了，他們會鄙夷的眼光打量我，指指點點，就說「這小子太他媽噁心了，就你道德高尚？裝什麼裝？」就一個跟老年人讓座的問題，社會道德扭曲到了這個程度。

當然現在也一直好轉必須承認，到了今天，21世紀，你在中國的公共汽車上給老年人讓座，有沒有人拿鄙夷眼光看你了？沒了，是吧，說明我們在好轉，但仍然沒有達到一個健康社會應該達到的一個社會公德標準。也沒有達到一個健康的社會，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在今天的中國，滿街都是打醬油的同學，對政治、對社會、對他人態度冷漠。在我可以認知世界的二十年里，周圍一半以上的人都在打自己的醬油，比如我媽，從來沒有聽她對這個國家發表過自己或褒或貶的意見，最愛提到的只有白菜和豬肉的價格。在今天的中國，滿街都是已被各種價值觀洗腦的、偏執而憤怒的、你永遠無法戰勝的純sb，把你的智商拖到它們的同一水平線，再用它們豐富的經驗輕而易舉地將你打敗。在今天的中國，滿街都是連左手都不相信右手的犬儒主義者，追隨周星馳老師，以無厘頭的亞文化的行為方式信奉春哥、叫賈君鵬回家吃飯、圍觀陳老師站得越近拍得越好的特寫照片，不需要理由地怒斥城管、辱罵政府，精神偶像淪落、權威公信喪失、理想退守與政治冷感。對於經濟強勢地位的美國價值觀進行全方位的洗腦式接受，性開放、拜金主義、民主價值.....以深受民主啟蒙的表情聽著歐巴馬令人血脈奔張的就職演說被精神殖民，以後會不會也發出站在荒野裡的火車站的那幾個蘇格蘭小伙子一樣的感慨：

當蘇格蘭人最衰了，我們是最低賤的，地球上的人渣，文明世界最不幸，可憐...卑賤，可悲的垃圾。有些人恨英國，我不恨，他們只是爛罷了，而我們則被爛老二殖民，連像樣的文化都找不到。被他嗎的爛老二統治，是很衰的，就算有全世界最新鮮的空氣也沒用。

在今天的中國，所謂的理想無非就是什麼，賺點錢，然後到國外念個書，最好，如果回國，也是被外國公司收為僱員，再外派到中國做一個代表，賺很多的錢，蓋一個洋樓，娶個老婆，養幾條狗，不就是這些理想嗎？你想這些沒有錯，但這是理想嗎。你可以講這些，我們不要求每個人都那麼遠大，但在一個健康社會裡這種東西是一個生活的基本要求，不叫理想。但在中國這些被當成是一個理想。所以你看這個社會，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儘管一直在改善，是吧，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二、個人

個人是構成社會組織的細胞對吧，社會表現出來的理想主義到虛無主義再到犬儒主義的發展過程自然也反映在每一個個人身上，隨著年紀的不斷增長從理想主義者轉化為虛無主義者再蛻變成犬儒主義者。特別是對一個脆弱的人來說，這個過程反映得就更加明顯。激烈的理想主義者與徹底的虛無主義者其實只有一步之遙，激烈的理想主義者理想太純粹，如果他脆弱的話，理想破滅的時候就很容易蛻變成徹底的虛無主義者。比方說我們小時候，大家天天看的都是李向陽啦、鐵道游擊隊啦，我的很多同齡人的理想都是長大之後當師長、軍長、司令員，另外還有些要做科學家、畫家、歌唱家、作家，想做市長、省長的也有，總之都很遠大。我小時候的理想雖然和大家有點不一樣，大也很遠大，而不一樣的原因是我小時候遇到了一個老頭。有一天呢，我一個人放學回家，小學放得早，對吧，下午三點多就放學了，我一個人回家，路上一個老頭叫住了我，跟我說：「小朋友，我看你骨骼精奇、天資聰穎，是萬中無一的練武奇材，維護世界和平的重任就只有交給你了。我這裡有一本《如來神掌》，見與你有緣，就10元賣給你罷。」後來的情節大家應該都知道了，我為了維護世界和平回家砸掉了胡桃罐子取出攢的所有硬幣買下了《如來神掌》日夜修煉，是吧，也和大家的理想一樣，都很遠大。然後隨著年紀增長，到了中學，有見了很多人、經歷了很多事、讀了很多書，大家慢慢地發現當兵不咋樣，做畫家沒天賦，爬市長說遠了，如來神掌練不了…，等等。於是大家的理想就換成考個好大學、找份好工作、賺足夠的錢、買輛車按個樓、娶個漂亮的女人。

我們今天處在一個沒有戰爭的、並不過於激烈的中庸年代裡面，說具體的遠大理想可能都感到很陌生了，那我們就從生活上也可以找到一些理想主義者，比如感情上的理性主義者，你總見過，是吧。
      一個人，比如說小伙子，很優秀，大學四年沒談戀愛，是因為他是愛情上的理想主義者，堅信某個女孩子等了他幾百年之類的，他一直不談戀愛，後來到了臨畢業的時候，終於找到一個女孩子，談的很高興。然後談了一個星期發現這個女孩背著他還有6個男朋友，於是作為一個純粹的激烈的愛情上的理想主義者，理想破滅了，於是蛻變成一個徹底的感情上的虛無主義者。然後他開始，過去勤洗澡，現在不洗澡；過去這個頭髮鬍子都剪得很乾淨，現在開始留起鬍子了，是吧；過去抽菸，現在改抽菸斗；等等。表現出一些頹廢的外在形式，其實挺幼稚的，是吧。躲在宿舍陰暗角落裡經常半天不說話，一個星期跟不同的6個女孩子進行約會，然後也開始玩弄別人的感情，然後如果宿舍里年輕的師弟們滿臉笑容的幸福的說自己的女朋友怎麼怎麼樣，他就半天不說話，突然吐出一個煙圈，說「愛情這東西純粹是胡扯，都是騙小孩兒的」等等。就呈現出一個徹底的虛無主義者的面貌。所以說他本質截然相反，但是只有一步之遙，是吧。越是純粹激烈的理想主義者，如果他不是足夠堅強的話，就會容易蛻變成一個徹底的虛無主義者。

堅強的理想主義者就沒事。你看我，我今年已經27歲了，仍然是一個堅強的理想主義者，經歷了各種失敗的打擊，但是並不潦倒，對吧，面對封閉的上行天花板、板結的階層和周圍擠滿的犬儒主義同學們鄙夷和諷刺的眼神，選擇努力和堅強地生活，選擇工作、選擇終身職業、選擇家庭、選擇大電視、選擇洗衣機、汽車、CD播放機、電動開罐器，選擇健康、選擇低膽固醇和牙醫保險、選擇低利息貸款、選擇房子、選擇朋友、選擇分期付款的三件套西裝、星期天傻乎乎收看無聊電視，邊看邊吃零食、選擇苟延殘存、選擇老人院、選擇未來、選擇生命。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