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你的夢想，就算實現，又如何論之完美

通常情況下，看愛情片的觀眾會有這樣的「特性」：只對「目之所及」（或所佔篇幅最多）的那段戀情感同身受，只為那段愛情的當事人感時花濺淚。於是，哪怕主角和前任有再深的感情，和後一任多麼你儂我儂，對於這些「外來者」，觀眾多少都會磨刀霍霍白眼相向。（舉個不恰當的例子，君不見，見證鄭爽張翰幾年戀情的一票粉絲，至今還對古力娜扎嗤之以鼻。）

這也是人之常情：面對陌生人，人們通常不憚給予最惡意的揣測，最輕率的評價，因為對其不了解——在人們眼中，這些人和一個符號幾乎沒什麼兩樣。只有近距離接觸並深入某人的生活，才會漸漸敞開心扉，甚至被其人的故事所帶動感染。

從這個角度來說，《愛樂之城》結尾簡單粗暴的「五年後」，實在太令人心碎。石頭姐不僅有了丈夫，還生出可愛的寶寶，要知道作為觀眾，對這五年間的過程可是毫無了解。和高司令的那段戀情還在盪氣迴腸，彷彿一瞬間的事，二人卻迅速迷之實現夢想，迷之有了新的人生軌跡，這故事放在生活中不難理解，可放在電影中，實在太快了。更何況……明明是那麼美的一段愛情。

有多久沒有看到這麼完整這麼美好的愛情故事了？觀影時我一直在感嘆。故事發展上，沒有家族恩怨沒有前世糾葛沒有前任糾纏沒有狗血誤會沒有家國情仇，感情濃度上，二人勢均力敵情感真摯更幾乎是同時產生好感……它開始得非常漫不經心，像是普通人身邊能遇到的最為理想的愛情：大部份人童年時幻想過、讀書時經歷過、單身時嚮往過；而每一個曾覺得找到「完美對象」的人，應該都能在看到二人互動的場景時會心一笑。

結合影視劇和大家自身經歷，你或許會發現，陷入愛河的戀人大抵基本跑不開這幾種類型：「天生一對」型：迅速識別出對方氣息並很快和諧地勾搭在一起（當然，有時因為種種原因未能成功勾搭，但重點是「和諧」）；喜聞樂見的「歡喜冤家」型：看起來處處鬥嘴，然本質上是類似的人，是「天生一對」的變種，區別在於一開始看起來沒那麼和諧；「日久生情」型，互相看著還算順眼相處起來發現還不錯慢慢情感昇華（重點是雙方節奏相合）；「驀然回首」型——「日久生情」的變種，雙方素來是朋友，由於某些契機，突然發現了對方的閃光點（也可能是「歡喜冤家」的變種，一開始恨得牙癢癢，某天突然發現，喔原來此人也有難得的優點）；「鍥而不捨」型——也算是「日久生情」的變種，不過一方無感另一方漸漸打動對方從而成功勾搭（好奇心、征服欲主導的戀情不包括在此列，其他的暫時想不出來了，歡迎補充）……以上五種，是按我個人的理想指數高低一一列舉。

《愛樂之城》中的石頭姐和高司令，顯然是「天生一對」旗下的「歡喜冤家」型。明明一開始就對對方興緻盎然，卻彷彿中學生般打死不認，即使撒著謊特意繞去浪漫的山頭，唱歌跳舞不亦樂乎，嘴上卻還說著「哎這麼好的地方怎麼是跟你來，可惜了」，活脫脫一對天天嚷嚷著要換位、真要被換開卻滿眼不捨的曖昧小同桌。

我愛極了他們的互動：對你感興趣，就大咧咧用挑釁的方式迎上，互動中看到默契，心裡說著「太棒了」嘴上卻死不承認，幼稚極了的口是心非中，滿滿的都是情趣。什麼時候意識到好像愛上對方了呢？或許是當晚開始輾轉反側想起二人相處的每個細節，或許是想到要和他看場電影便情不自禁泛起的微笑，或許是變著法子問對方有沒有伴侶想爭取一切下次與對方見面的機會，或許是把腳步放得慢之又慢只想聽對方多講一個關於自己的故事，或許是一首歌就能把你從無聊的聚會喚醒，讓你覺得此刻除了見到對方之外別無所求……愛情最美的階段，電影完整地呈現了出來。

所以你以為，那兩次美輪美奐的歌曲和舞蹈，僅僅是為了視覺和聽覺上的美而存在的嗎？拋開歌舞片的設定，現實中應該很少有人會「一言不合就跳舞」吧。山坡上的舞蹈，是默契的一見傾心，猶如二人初識卻越來越被對方吸引的狀態；而那段美到驚艷的天文館空中之舞，完全是熱戀狀態的視覺化：有了對方，你覺得自己如同吃下菠菜的大力水手，可以做到任何事，擁抱著最美好的可能性。這段舞，應該能讓沒戀愛過的人嚮往愛情，而讓有類似經歷的人，想起那時幸福爆棚的心情吧。

戀情的開始已經甜蜜到爆炸，相處過程更拼命放閃：他們走過電影院、公車、馬路、草地、爵士酒吧……二人愛得熱烈，相處起來也如想像中合拍。各自有夢想，並逐漸滲透進對方的生活……似乎沒有什麼能把他們分開的理由。所以即使眼看逐漸聚少離多，眼看夢想所迫或許要勞燕分飛，觀眾心裡，總還存著幾分念想。

畢竟二人不是《Once》的主角：雖互相取暖，但各有前路，中間交集也未說多緊密，所以最後互道珍重，有種淡淡的遺憾之美；而就連「你來香港不是為了我，我也不是為了你」，一開始只是彼此陪伴、說不上多被對方吸引的的黎小軍和李翹（《甜蜜蜜》），最後也都還扛不住自己的真心，有了小轎車一吻，更在多年後在街頭微笑偶遇。所以當片中兩段美好的舞蹈過去，餘韻還在心中蕩漾，石頭姐卻突然挽著老公逗著孩子，簡直是令人猝不及防的走向。

結尾的腦中小電影固然催淚，但即使出現在想像中，也似乎理想過頭，畫面太多太複雜，更令人質疑其真誠程度。論毫無斷裂地過渡到結尾，並在最後把情緒推到最高處這點，最打動我的，是去年伍迪艾倫老爺子的《咖啡公社》：無需多說什麼，更不用擺出任何過往畫面，結尾男女主角天各一方，各自在喧囂的聚會上，腦海中響起同一首悠揚的《曼哈頓》，神情逐漸恍惚……無論時隔多久，還能在某個瞬間，腦海中響起一首屬於二人共同的主題曲，在我看來，這已經是對於愛情最美的紀念。

美好的愛情也要接受殘缺，遺憾雖也是一種美，但忌諱遺憾得沒頭沒腦。《愛樂之城》里我最愛的一首歌，是石頭姐參加聚會前唱的《Someone in the crowd》，當中有這樣一句："Someone in the crowd could be the one you need to know, the one to fin'lly lift you off the ground"。既曰"finally"，不如就做好全力以赴的準備。在夢想和愛情間抉擇，選擇堅持夢想無可厚非，但對於高司令而言，堅持夢想真的需要犧牲愛情？其實未必。而對於石頭姐而言，若夢想和愛情未來有機會得兼，又何必那麼快邁出下一步？

誰說當初心馳神往默契爆棚的那個人，不該是夢想的一部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