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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來越愛你 La La Land

爱乐之城/爵士情缘/啦啦之地

8 / 690,804人    128分鐘

導演: 達米恩查澤雷
編劇: 達米恩查澤雷
演員: 雷恩葛斯林 艾瑪史東 Amiee Conn Terry Walters Thom Shelt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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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soon

2017-02-18 18:00:03

夢境四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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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是什麼?電影是一場夢。

夢又是什麼?夢是願望的達成。這個願望,屬於被我們隱藏在層層防禦之下的本我。只有夢境,才是它真正的天地。

電影為處於清醒時刻的自我,提供了一個回歸到鬆弛狀態的夢境的機會。在黑暗影院的120分鐘裡,自我彷彿又回歸到不復存在的前社會狀態。當我們獨自面對以假亂真的大螢幕時,一種比夢境還要真實的真實感讓我們暫時離開電影之外的真實世界,身臨其境地想電影之所想,痛電影之所痛。

相比《愛樂之城》,La La Land的香港譯名《星聲夢裡人》無疑更加接近這部自覺的夢電影的本質。僅僅只是從片名當中,我們就可以體認到劇創者的這一本意:作為英文常用詞的La La Land指的是一種在夢境中一般的、脫離殘酷現實的精神狀態。

這是一個盪氣迴腸、有著四個音部的套層夢交響曲,它成功地捕捉了分屬不同階層、趣味的個人的願望,從而大獲成功。

夢境的第一層是個人的夢想。男女主人公塞巴斯丁、米婭都是懷才不遇的文藝青年。至少在自己的眼中,他們十分珍視自己的夢想、也頗具才華。但在藝術家天堂的洛杉磯,兩人卻始終未能成為爵士音樂家與知名演員。這與現實生活中的年輕一代何其相似。在多如牛毛的微信熱文中,類似的青年奮鬥故事總有著長盛不衰的魔力。對於剛剛步入社會的年輕一代來說,自我價值的實現總是最具有誘惑力的。因為,屬於自己的生活才剛剛開始。縱然一無所有,但卻充滿著鬥志與激情;自己社會位置的改變,似乎可以通過夢想的達成而實現。

但是,即使實現了個人的夢想之後,又能如何?打江山和守江山可完全是兩碼事。當你實現了夢想,夢想本身就不再金光閃爍。對於獲得期望中的社會位置的你來說:「不忘初心」早已變成了空洞的個性標籤。在生活的驅趕下,你將產生新的慾望,而之後的人生軌跡則行走在尋求對新慾望的達成,亦或是對現實的麻木不仁之上。而對於新一批的、和若干年前的自己一樣的年輕一代而言,作為「make it」的權勢階層,為了自己的既得利益,你很容易成為當初自己討厭的那種人。於是,當心灰意冷的米婭終於被導演發掘以後,實現了心中夢想的她合乎邏輯地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在片頭對女明星崇拜不已的服務員米婭,在片尾卻變成了和五年前的自己相同的、懷抱明星夢前來好萊塢咖啡館打工的服務員崇拜不已的女明星。

伴隨著米婭的成功而來的,是影片最為顯眼的一個夢,一個有有緣無份的愛情噩夢。當一場愛情無疾而終,它就只能在夢中被回憶和緬懷。當成為明星、嫁作他人婦的米婭,偶遇了不忘初心、組建自己爵士樂隊的塞巴斯丁以後,兩人掉入了一個不可能的「分享夢」中。在這個載歌載舞的歡愉夢境裡,塞巴斯丁代替了米婭的無名丈夫,和她結婚生子、共度美好生活。

儘管為了契合「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普遍心理結構,作為造夢者的劇創人員極力讓這個夢更加甜蜜,但是,在螢幕中的螢幕里卿卿我我的兩人的這個夢中夢之中,卻被悄然安插了一個極易被忽視的片段:米婭被自己夢想的提供者的導演牽走。在這個轉瞬即逝的鏡頭中,她並不那麼猶豫,因為夢想的力量太強大了。

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在這個電影夢中構建的白日夢遍隨著塞巴斯丁演奏的結束而終結了。眾人鼓掌向音樂家塞巴斯丁致以敬意,只有仍然沉浸在夢中的米婭一動不動地在發獃。毫不知情的丈夫問她要不要再聽一曲,幻若隔世的米婭說「我們該走了」。是時候離開夢境,回歸現實了。

在這個敘述當中,除了好萊塢一以貫之的男權邏輯以外,讓這場夢境中的愛情延宕如此深人人心的原因,自然便是橫梗在自我實現與愛情之間難以祛除的張力。

影片給予女主人公米婭的位置,顯然是把自我實現凌駕於愛情之上的。影片最後只寫了成為她人婦的米婭,卻沒有交代塞巴斯丁的婚姻狀況。這顯然對影片前段質問塞巴斯丁是否在追求夢想的米婭形成了某種反諷和控訴。

兩人相戀以後,米婭逐漸厭煩了無止盡的試鏡、被拒絕的困擾。當自己的夢想幾乎遙遙無期時。塞巴斯丁被收編了:他接受了自己並不認同的音樂夥伴的邀約,做起了自己厭惡的膚淺、迎合市場、卻有一份不錯收入的流行爵士樂。塞巴斯丁幾乎無法面對女友的質問。因為在他心中,自己自然是不想這麼做的。但為了生活,為了虛榮心,夢想總會變味。而這種生活常態,自然也幾乎是每一個年輕人的身體經驗:我們總有放棄夢想、向生活妥協的時候。因此,米婭的質問,同時也深深地刺痛著同樣無法回答的我們。

在影片宣告愛情破碎的時刻,為米婭演藝夢的達成提供了重要作用的塞巴斯丁,卻用行動回答了米婭五年前的質疑。他組建了自己的樂隊,去進行自己認可的音樂演繹。而米婭作為愛情的背叛者,則變成了那個她自己當初崇拜不已的女明星。當她獲得了和五年前的女星一樣的崇拜眼光以後,早已習慣了明星待遇的她,還會體認和自己如此相似的女服務生的夢想嗎?而即便是體認了,又會如何呢?

對「初心」和過去堅守的塞巴斯丁才是影片真正的正面角色。被深埋在他的道德光環之下的,乃是不易被察覺的第三重以及第四重夢境。我們知道,夢是難以被記憶和表述的。因此,弗洛伊德建立了一套釋夢的系統去挖掘夢的意義。因此,需要被挖掘和分析的這兩層夢境,或許更加接近夢的本質。

這兩層夢都是鄉愁夢。第三重夢是對好萊塢黃金年代的懷念。首先,作為一種電影類型的歌舞片,是早期好萊塢的一個重要發明,並且是好萊塢黃金年代的重要類型片。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歌舞片的影響力開始漸漸減弱,並逐漸邊緣化。而本片中畫框、字幕、音樂、表演場景以及片中老電影等等元素,都在提示著影片對於那個年代的追憶。這其實是21世紀以後諸多好萊塢歌舞片的一個重要主題,例如上一次斬獲奧斯卡最佳電影獎的《芝加哥》。

對於好萊塢黃金年代的懷念,還引申出了對好萊塢所代表的電影及電影工業體系的懷念。隨著新技術日新月異的發展,遊戲、社交網路等等新媒體樣態已經開始漸漸取代了電影作為最重要的大眾文化產品的位置。與正值電影旺世的中國不同,在美國,電影業的衰落早已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而第四重夢則與當下的美國現實相結合,有關這一部份的討論也在我另外的一篇文章中有所涉及。在這場經典的好萊塢歌舞表演之中,不僅有著被世代詠誦的愛情夢,更深深地埋藏著左翼的鄉愁夢。

在西方社會,左翼常常是傳統的反叛者。但這一次,左翼變成了懷念過去的人,這多少有些彆扭。畢竟,對於處於激進位置的左翼而言,未來才是真正的理想棲息地,才是推動他們不斷改造現實與前行的動力所在。同樣地,對於佔據保守一端的右翼來說,懷舊才構成了一種邏輯的表述方式。因為他們的動力來自於過去,只有依靠存在於過去的烏托邦,現實的困擾才能夠被修補。

在現實生活中,未來的走向被改變了。對左翼而言,特朗普的出現是實實在在的禮崩樂壞。或許他個人對於女性等弱勢群體的出言不遜,存在著捕風捉影的成份,或者尚不構成實在的威脅;但在他上任以後的禁穆令以及對廢除歐巴馬醫改政策的繼續努力等等行動,都在清楚地指向一點:那就是他在堅定地破壞著左翼一直以來的鬥爭成果。

歐巴馬執政的八年永遠地被隔斷,而停留在了過去。因此,這個短暫時期就成為了當下美國左翼所難以抵達的烏托邦。也就成為了《愛樂之城》所影射的對象。

對於這段無疾而終的愛情而言,最美好的夢境就是兩人之前的朝夕相處

當悲劇性時刻降臨,之前在美如畫的夢幻洛城的每一次相遇,卻只構成了一種愁思。承載著愛情的洛杉磯對於二人而言,卻處在無法回歸的過去。即使再度回到這座城,縱然也是物是人非。

這難道不是劇創者自身創痛性體驗的一種再現嗎?被特朗普修改的美國,對於左翼好萊塢而言,就是這樣一塊陌生的熟悉故土。而只有在電影構造的白日夢境當中,他們才能回到位於過去的烏托邦但中。在《愛樂之城》中,故事中的夢想、愛情、電影工業面臨的困境與對現實政治的不滿四者相互疊影,共同構築了一個四重奏響的夢境。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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