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沒得到，但凡是過去，總是最登對

1

去看《愛樂之城》的這一天，是我們徹底分開後的第57天。

我已經有些習慣一個人看電影了，雖然在成雙成群的人中依然有些無措，但是頭埋在爆米花桶里，倒也不覺得太突兀。

上個月刪掉朋友圈的時候，前任的頭像從緩存里一個一個消失，因為操作過快，其中的一個停在那裡，動也不動。 我忍不住點進去，只剩下封面上的人了。

我盯著他的照片，想起他曾這邊面不改色地對我辯解，那邊轉過頭就和他者在一起的樣子。

」好像隻剩下厭惡了。」 我這樣想著， 不忘賭咒他，俗的雅的，誓不再言情。

他後來問我，「最後我留給你的只是失望嗎？」

那個時候我很想告訴他，

不，還有噁心。

我已確定麻木到不會再為任何感情關係動容。

所以才一個人坦然走進《愛樂之城》的影廳裡。

我還是太高估自己了。

電影快到結尾處，男女主人公一吻上，

我坐在場中央，

情緒如潰堤，眼淚如尿崩。

2

《愛樂之城》中的感情並非天馬行空，反而是建立在絕對的現實上。

這是成年人之間的感情——塞巴斯蒂安和米婭初識時，一個戴著婚戒，另一個也沒有做好全心投入的準備，你的情我的意，都沒有奔著唯一去。我不太喜歡你熱衷的爵士，你在讚美我才華的時候對我的思想也並不了解。歌舞昇平裡的繁星浪漫，只是殘酷事實的華袍，兩個人都把荷爾蒙的衝動預設為了靈魂的共鳴。

塞巴斯蒂安睿智成熟才華橫溢，他十分清楚自己的路應該怎麼走。所以春的心動，夏的熱烈，一切的新奇，美好，樂趣……都沖不昏他的頭腦——他並沒有打算陪米婭長大，這會影響他對人生的規劃。如果能助推她一把，自己就算仁至義盡了。

電影裡，兩人坐在山頂的長椅上，米婭忍不住問，「我們到哪了？」塞巴斯蒂安卻左言他顧地說了個地名，米婭說：「我是說我們之間走到哪了？」

塞巴斯蒂安的回答是：「你現在試鏡了，得等結果，結果要是好，你就得花全部精力去做這件事，因為這是你的夢想。」

我眼前驀地氤氳了一片。

我想起那天在電話裡，前任聽聞我有保研機會後，極力勸說我接受的情景。接受意味著我和他此後數年的千里之隔，這種失落我早已體味過了——原來他從未打算陪我長大，只是會在所謂人生的關鍵點上仁至義盡地助推我一把，推到千里以外，從此兩處相安。

他把一切都設想好了，也一聲不吭地要把我帶出他曾經許下的情深久伴里。我記得他一直握著我的手，像是告訴我，也像是告訴他自己，「你得花全部精力去做你自己的事，因為這是你的夢想。」

我確實無法反駁他的立場，以致於他的欺騙，他的躲避，他的漫不經心和計劃里沒有我的未來……能理解的都原諒了，不能理解的也原諒了。

我和米婭一樣，看起來放下得毫不費力。

可是沒有人看見那毫不費力下，無法描述心痛。

《愛樂之城》結尾的強大張力在於，它毫不掩飾地把那種失去，變成具體而微的一幀一景。這種衝擊讓人措不及防地意識到：我所不能擁有的，是我和他之間怎樣的一種可能性。

所以我必須在一切結束之前，眼睜睜地看一遍我放棄的是怎樣一種生活。而多年後再相見，落入俗套的重逢里，已經沒人聽出你的語無倫次，也沒人看見我的宇宙里這一場沉默無聲的爆炸。

只能彈一首最初的曲子了。

就讓我在這幾十秒里，和你共度一生吧。

3

如果生活是電影前面那漫長的120分鐘：

有時候燦爛，有時候沉鬱，有時是歡喜，有時是分歧，你陪我天馬行空，我同你腳踏實地。然而一波三折也好，波瀾不驚也罷，世間的空相實相，終究淪為詭譎紅塵里平淡無奇的一筆。以致於看客要嘛昏昏欲睡，要嘛紛紛離場。

那麼電影的最後10分鐘則是一個究極的悖論：

如果，我是說如果，能再重來一次——那麼，初遇的擁吻，黃昏的傾心，台下的掌聲，追夢的陪伴，塞納河的月影，你眷戀的家和孩子，夜晚堵車的高速，街口喧譁的酒吧……一切的一切，都變由我給你，都換做我陪你……

生命會因此而不同嗎？

不會的。

可是，我是說可是，能再重來一次的話，我依然忍不住想，如果是你……

我只能用最奪目的鮮花和光亮照進被隱匿的無奈，用最明朗的色彩和歌舞展現了所有的「如果」，用最不設限的美好續寫了人生的諸多欲言又止。

但這悖論還是在電影的最後一刻被解開：

米婭回頭看向塞巴斯蒂安， 眼底的眷戀里更多的是喜悅和祝福：人生的緣起緣滅，終究是從容放手，帶笑釋懷。

你我此生無需執著於再續前塵，這才是值得推敲的生活原貌。

4

我有些羨慕那些不喜歡《愛樂之城》的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也許是少慮的一部份——沒有定要狠下心來相忘於江湖的故人，也沒有夢想破滅與窘於現實的困擾掙扎……既然你是沒有為此流過淚的人，那也不必強求品出故事中的五味。

我也羨慕電影散場時，走在我前面那一對一邊牽著對方的手一邊談笑著的小情侶——海底月只是天上月，眼前人才是心上人。堅定憐取眼前人，劇中的遺憾，終於輪到現實來圓滿。

那時我忽然很想打一通電話給前任，把他大罵一頓，問他為什麼要待我如此，或者哭著說些莫名的話……但想到他多年相依的愛妻、他即將擁有的孩子。我就好像聽見有人在我身後，說起《大話西遊》裡的人對著至尊寶的背影說的話：

「你看那個人，好像一條狗。」

我的確是那再遇見你，也還要義無反顧跳進塞納河的落水狗。

我把手機放回包里，把圍巾裹上，走出影院。

埋頭走進春風沉醉的夜裡。

同是過路 同做過夢

本應是一對

人在少年 夢中不覺

醒後要歸去

三餐一宿 也共一雙

到底會是誰

但凡未得到 但凡是過去

總是最登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