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畫締造的音樂烏托邦

美國的動畫片往往藉著構建虛擬世界的名義，鏡像式地反映社會現實。所以在《動物方城市》中，能看到善良平凡又努力的兔子、曾為奸商但良心不壞的狐狸、有恃無恐在體制里威信十足的水牛，以及綿里藏針心懷鬼胎的綿羊。最後兔子勝利了，綿羊失敗了，宣揚了一種溫和的左派價值觀的勝利，表明了對集權主義和人性陰暗面的拒斥。這種價值觀，也是好萊塢、美國夢所普遍倡導的價值觀。

本片在塑造形象上用意更加明顯。從「我給他一個無法拒絕的演唱會」對《教父》一片的致敬來看，歌唱比賽的主辦人月伯樂大概代表創業艱辛、家族觀念強烈的意裔（或猶太人？）。大象米娜的家人操著黑人口音，米娜身上也應該帶著黑人血統。老鼠麥克簡直繼承了Frank Sinatra的衣缽，與社會名媛、黑惡勢力有來有往，唱的是上世紀的經典爵士歌曲，自我感覺甚好。猩猩強尼操著英國口音，家庭黑道出身，從父親的觀念和練習拳擊的習慣來看，出自工人階級，身上帶有英國下層人特有的那種自尊。豬大概暗指女權人士。刺蝟則是在商業和藝術之間糾結、固於情懷卻慘遭劈腿的清高獨立音樂人（用刺蝟來形容他們的孤芳自賞多麼貼切啊，最後刺飛向觀眾的那一幕讓人拍案叫絕，甚至反諷性地讓人聯想起巴黎恐怖襲擊案）。那個山羊奶奶顯然是呼應《日落大道》裡的好萊塢女皇形象，承載著對好萊塢黃金時代的回憶。她的孫子則是人生目標迷茫、優哉悠哉的富家公子哥。

用不同種類的動物來標識出美國社會中不同身份人群的差異，用意實在明顯不過。這部片告訴我們，在後工業社會中，「夢想」往往來自社會中的少數族裔，他們在市場體制中難以左右逢源，因為生活中的困境而懷揣夢想，渴望一夜成名。這樣一個由少數人構建成的音樂烏托邦，獲得了暫時抗衡資本主義秩序的勢力（群眾的喝彩淹沒了收地租者的勒令聲），然而其成功卻十分偶然和脆弱。然而「美國夢」的政治正確仍然要求在支離破碎的現實縫隙中，這樣的夢想仍然有生存的土壤。

此外，此片保留了美國人對自身文化工業高度的自覺意識。不僅播放前一年剛剛去世的leonard cohen，davie bowie等大佬的歌曲，向其表示敬意，還隱隱地批判了firework、call me maybe等當代一大批爛大街歌曲。此外，女子天團反映的日本二次元文化的入侵也讓美國音樂界感到不小的競爭壓力。所以，這部片的配樂其實毫無美學意義，影片只是以音樂為構成元素展開對流行音樂產業的各種指涉。

這樣似《西遊記》一般以動物形象諷喻現實社會的電影往往能夠成為「百科全書式電影」。這樣的作品若想要成為文學而不僅是社會學，一個有趣的故事情節非常重要，《動物方城市》和本片便都具有這個特點。另外，這兩部電影雖然是動畫片，但都含有洛杉磯「黑色電影」的氣質，其揭露的社會陰暗面不會因為擺脫了幻滅的結局就不存在。因為商業動畫片的形式必須被賦予積極向上的結局，這些片子便都帶有一種烏托邦的色彩。等到多數觀眾不把這樣的電影當成勵志片來看時，烏托邦自然成為了一種虛假的意識形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