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不了的地方，都叫La La Land

上週五，我跟認識了十多年的基友相約去看《La La Land》。他大學讀的是資訊技術，四年下來學了很多語言，卻唯獨沒有學會和女朋友正確溝通的語言。數次戀愛無疾而終後，他毅然表示要等到三十歲以後再談結婚生子的事。
 
畢業後他進了一家創業公司賣血賣命，做了些紅得早死得也快的產品，搞了些小有名氣卻沒什麼卵用的活動，但這絲毫沒有動搖他獻身網際網路事業的熱情，每天張嘴產品思維、閉口用戶洞察，樂此不疲。可是漸漸地，通宵加班的生活讓向來崇尚安逸的他打起了退堂鼓。後來，他辭了前途和錢途都不錯的工作，回到我們的母校，做起了資訊技術老師。
 
都說為人師表，可是他卻像個永遠也長不大的老男孩。每次跟他一起去看電影，我都非常尷尬——因為他總是嘰里呱啦說個沒完沒了，不是對這個女演員的長相評頭論足，就是化身嘴動彈幕，為全場觀眾劇透兇手是誰，甚至在開場前，他也要高談闊論自己的帥氣引得兩個男同事偷偷向他告白的豐功偉績。



可是，在《La La Land》開場前的幾分鐘，他卻出奇的安靜，只默默地說了一句話：「我的好日子快結束了，帶我的那個女老師請了產假，我以後一週要上40節課。」我鼓掌：「那很好啊，整個學校都被你承包了。」他沒作聲。我順勢說：「那你有沒有想過換個工作？你知道懂程式設計、會數據的做什麼都很搶手吧。」他對著大螢幕發起了呆，什麼也沒說。
 
電影開始後的片頭三分多鐘的歌舞片段讓我身邊的這位彈幕王大亂陣腳——他發現自己一句話都插不上。無論是一鏡到底的拍攝手法，還是年輕演員們專業的舞步和嗓音，他都不懂。

我大喜：終於可以好好看場電影了。
 
而在接下來的劇情中，凡事歌舞片段，他又開始了呵欠連連，大呼著不爽想回家。等到最後七分鐘的蒙太奇片段，他卻突然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怎麼回事啊？」

影片中Club裡的眾人沒等最後一個琴鍵落下，就開始瘋狂鼓掌，四下的喧譁淹沒了Mia和Sebastian腦海中的La La Land里剛剛泛起的漣漪。Mia離席，在門口轉身望向不遠處的他，一如多年前；Sebastian悵然若失地抬眼，點頭回敬一個肯定的微笑。說時遲那時快，在那個瞬間我的基友突然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衝出了觀影廳。



我是不太明白這位典型模板直男的內心戲碼，只是揣測著。
 
他也許看不到連堵車也要捧著劇本潛心研究、演技明明不錯卻四處碰壁、夢想被人輕視的Mia在疲憊不已的午夜邂逅靈魂琴聲時噴薄的熱情；

他可能看不清在Sebastian的開導下，Mia也開始學著忽略他人的目光，試著為自己的夢想拼盡全力——兩個因藝術而相識相知、互補互助的的年輕人開始學著成長；

他大概忽視了懷揣著理想主義的Sebastian只能靠微薄的薪水和小費餬口……在與愛恨理想做了艱難鬥爭之後，終於被現實打倒，靜靜地數著臥室天花板漏水的聲音，點點滴滴挨到天明；

他當然看不到Sebastian在脫口而出「You』re an actress, what』re you talking about」後的那個寫真拍攝日，被要求做出詭異的動作和表情時，表現出的種種笨拙——

那個瞬間，Sebastian彷彿明白了對於非科班出身的Mia而言，演戲這件事本身的難度和自己的口出狂言對一心追夢的她可能造成的傷害；

他依然不懂Sebastian說「This is home」時的篤定和Mia答「No, it’s not any more」時的決絕。此心安處是吾鄉，而永遠搖曳在夢想彼岸的La La Land已經留不住Grown-up了；

在Sebastian說出「I』m always gonna love you too」，接著迅速移開視線後，Mia看著Sebastian的眼中毫不掩飾的憐惜和遺憾——這讓我想起了《愛在黎明破曉前》劇本裡的那句台詞：「我喜歡自己望著別處的時候，他會望向我。」是啊，愛你，就是要看著你一步步地變成自己想要做的那個人，「I know these things」——儘管我知道自己已無法同行……



我隨人流走出了觀影廳，一眼就看到他，倒是站在門外：高高瘦瘦，一臉倦意。他嘟噥著：「這種深度電影不適合我，我還是喜歡《乘風破浪》。」我默不做聲。他似乎不懂，和帶著一幫兄弟闖蕩江湖出生入死保護歌舞廳的徐正太一樣，鐵了心要給Club取名為Chicken on A Stick、誓死重振爵士樂的Sebastian也是個初心不改的人——正是這股倔勁讓人物形象變得清晰可辨、有血有肉。是啊，為什麼不能live like a hermit？為什麼不能drive without an insurance？為什麼不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生而為人，到底有何不可？



王朔曾經說過：「內心強大到混蛋比什麼都重要。」可Sebastian和Mia都是內心柔軟的人，所以才收拾不了一地的狼藉，逃不掉命運的桎梏，到不了那個叫La La Land的地方。
 
回家的路上，月色正好。路過一家麵包店，店裡飄出了《City of Stars》的前奏，Gosling的聲音傷感而滄桑。我們默契地停下，站在門口聽了好久。聽著聽著，他突然轉頭問我：「不然我去做市場怎麼樣？其實一直以來，我真正感興趣的是這個啊。」我有點吃驚，但還是回道：「可以啊，最近登登PTE就在招市場專員，你看看招聘要求，符合資格的話就投簡歷試試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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