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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來越愛你 La La Land

爱乐之城/爵士情缘/啦啦之地

8 / 690,804人    128分鐘

導演: 達米恩查澤雷
編劇: 達米恩查澤雷
演員: 雷恩葛斯林 艾瑪史東 Amiee Conn Terry Walters Thom Shelt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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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樵·阿蘇勒

2017-02-25 08:38:15

實至名歸還是過譽之作?——歌舞片歷史語境下的《愛樂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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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愛樂之城》自從威尼斯電影節首映以來,接連在多倫多電影節、美國電影協會電影節等眾多電影展映中大獲成功,其後更是一路斬獲各種獎項,為2016年略顯頹喪的世界影壇注入了一股活力。2016年很多原本被寄予厚望的商業大片紛紛落馬,完成度上都難稱及格;而非爆米花大片的領域,且不說讓人津津樂道的「神作」,連算得上是一流的作品也是屈指可數。在電影質量整體走低的2016,《愛樂之城》一騎絕塵,它似乎很好的平衡了商業成功與藝術水準,並且又重新讓我們看見了歌舞片的魅力。

    但這或許只是一個錯覺。

    作為好萊塢最為成熟和古老的類型片,歌舞片曾經在好萊塢紅極一時。伴隨著有聲電影的出現,歌舞片幾乎可以算是第一批形成完整的敘事套路、將聲畫結合得最為嫻熟、在商業上也最為成功的類型電影。其題材也從時事諷刺,拓展到了受眾更為寬泛的愛情故事、個人價值歷經艱難險阻終達實現的好萊塢主旋律電影。

    歌舞片肇始於1930年代,在不到40年的時間內開枝散葉,不僅貢獻了諸如金•凱利、巴斯比•伯克利這樣的大師(姜文《一步之遙》中很多場面就致敬了他),《紅菱艷》、《音樂之聲》、《雨中曲》這樣的曠世經典,而且也將歌舞片從一開始只強調歌甜舞美的好萊塢「黃粱一夢」,逐漸發展成了形式內容俱佳、可以反映嚴肅主題、可以探討深度話題、充滿了人文關懷的藝術表達。

    歌舞片在好萊塢的重要地位毋庸置疑。在奧斯卡88年的歷史上,共10部歌舞片曾摘奪最佳電影的小金人;光是在1960年代,歌舞片就捧回了四座最佳電影的獎盃,堪稱是歌舞片最好的年華;甚至在1973年幾乎是《教父》一統天下奧斯卡頒獎禮上,導演鮑勃•福斯憑藉歌舞片《歌廳》生生從科波拉手中搶走了「最佳導演」的小金人。

    但是自1969年《霧都孤兒》之後,歌舞片雖然並未在好萊塢體系內沉寂,但卻鮮有令人印象深刻的作品,也逐漸開始遠離主流影片的視野之外。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一則歌舞片作為「電影夢」最佳的代言者,已經漸漸無法滿足審美趣味越來越現實主義的觀眾群體了,雖然電影夢的故事母題仍然有效,但它需要更加巧妙的偽裝和包裝才能「收買」得了觀眾。

    二則,作為歌舞片重要載體的爵士音樂和講究輕快、俏皮、舒展、優美的踢踏舞、爵士舞、芭蕾舞等傳統風格進入1970年代之後在大眾文化領域迅速衰落,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歌舞片也不得不面臨艱苦的轉型。其實從《西區故事》開始,歌舞片的歌舞已經逐漸脫離傳統審美,各種以現代舞、雷鬼舞、森巴舞、嘻哈音樂、拉丁音樂甚至搖滾音樂開始出現在歌舞片之中,其表現的題材,也從傳統歌舞片的愛情和奇幻題材,變得更為多元化。

    直到2000年之後,《紅磨坊》和《芝加哥》的出現才打破了歌舞片在好萊塢日趨邊緣化的窘境。如果說《紅磨坊》還只是極盡奢華之能事打造的一場視聽盛宴的話,那麼《芝加哥》則在社會議題和藝術表現上都做了極大的突破(雖然這極大程度上還有賴於百老匯的原劇),尤其是女囚之舞段落,融匯了音樂、舞蹈、戲劇、電影敘事等多種藝術門類,而技法熟極而流。歌舞片突破傳統的類型題材限制早已不是什麼新鮮事,但如《紅磨坊》、《芝加哥》這般真正在情節敘事和視聽語言上臻至一流的電影作品,業界已然等待了太久。

    2000年之後,歌舞片又重新回到了人們的視野之中。甚至今年的奧斯卡中,科恩兄弟導演的《凱撒兄弟》裡也有精彩的歌舞片場面。但是歌舞片想要重現昔日的輝煌卻已是不太可能。一來當代觀眾對這一電影類型的欣賞並未形成習慣,歌舞片黃金年代的觀眾早已不在;二來歌舞片在體裁和節奏上,也有相當大的侷限,個別一兩部電影或許能夠大放異彩,但是集體性的爆發卻不太可能。也正因為如此,《愛樂之城》作為一個如此獨特的樣本,也才變得非常有趣。

    從今年奧斯卡的一系列前哨戰來看,《愛樂之城》最終捧得奧斯卡似乎已然只是一個時間問題。無論是國內還是國外的電影打分網站,都無一例外地給出了高分;前哨戰中《愛樂之城》也穩穩地拿到了大多數重頭獎項;而競爭對手中,更是沒有幾部可以與之等量齊觀。《愛樂之城》或許在今年的奧斯卡上會大放異彩,或是她也是2016年為數不多的驚喜之作,但是無論是在歌舞片體系的內部去看,還是以一部普通電影來說,《愛樂之城》確實不錯,但是遠談不上優秀。

    對於歌舞片來說,最大的賣點和武器,無疑就是悅耳動聽(或是極具故事性和表現力)的音樂,編排精彩且能服務於電影敘事的舞蹈。歌舞片本身無法力求現實主義,因為無論是唱還是跳,歌舞場景都不是正常的生活形態。歌舞片所追求的就是藝術化的敘事表達,通過歌舞來推動敘事,同時打動觀眾。比如在著名的歌舞片《禮帽》中,原本關係不合的男女主人公,因為一起跳舞,在一曲終了之時,已經從原先的不合,轉為了開始認同對方——在非歌舞片中(如《傲慢與偏見》),如果要表現彼此有偏見的男女能化干戈為玉帛,要花去無數的筆墨和鏡頭,才能讓觀眾認同於他們態度的轉變;但是在歌舞片中,一首歌舞之後,兩人就可以從敵視轉向和解,而且不會顯得過於突兀,同時還能取信於觀眾。這是只有歌舞片才有的獨特魅力。

    而《愛樂之城》由於不是傳統意義上大團圓結局的歌舞片,所以越到後半部份,歌舞場景越顯破碎,而且甚至出現了女主人公高歌一曲,卻只是在黑幕中、攝影機環軌拍了一遍,卻沒有任何舞蹈設計,也沒有視覺場面。對於一場表面上是演員試鏡,實際上代表著女主角最終決定與男主角分道揚鑣的重頭戲來說,這種處理方式與其說是匠心獨運地突出女主角內心的孤寂與痛苦,不如說導演已然不知道如何設計這一場內心戲,才能做到既不失歌舞片的本色,又能耳目一新、言之有物。

    《愛樂之城》中這種空洞的、沒有任何敘事性的音樂場面簡直過量。電影開始時,堵塞的高速公路上的歌舞作為開場或許還可以勉強說是在凸顯洛杉磯這座充滿了夢想、自由和無限可能的城市,那麼作為介紹女主角米婭出場的6分鐘歌舞段落,顯得過於累贅,而且作為介紹人物開場的歌舞,不僅要好看好聽,還需要能塑造人物,甚至對人物之後命運的轉變有一些提示性的鋪墊,而這段長達6分鐘的段落只能說簡簡單單的完成了前一項任務。這段歌舞的後半部份(豪宅泳池狂歡)更是熱鬧有餘,內容空洞——這段戲對影片來講,既無關乎人物,也不能推動敘事,所營造的氛圍更是游離於整部影片之外,可謂是塗有炫技的廢筆。

    之後,男主角塞巴斯蒂安迫於生計去演繹一些他根本不喜歡的音樂,在電影中共出現了兩次,雖然對劇情不乏推動作用,但是導演頗有興緻地每次都花3-4分鐘去表現這類男主人公完全不認同的音樂。尤其是第二次,長達4分鐘的演唱會場面,作為電影來講,除了講明白了米婭覺得這種音樂不是心上人的理想外,沒有任何多餘的資訊量,而音樂既沒有正面烘托主人公的情緒,也沒能反向襯托出兩位主人公的裂痕,對於本身就要惜墨如金的電影來說,這類劇中人所無法認同的音樂,如此長時間且空洞地充斥在聲軌中,真的與環境噪音無異。

    如果只是歌舞場景未能盡善盡美的話,倒也不是不可原諒,畢竟現代的歌舞片早就脫離了老好萊塢時期單純要求歌舞美輪美奐的窠臼了。但是影片前一個半小時真的沒有太多驚喜,舞蹈設計中規中矩,音樂雖然還算悅耳動聽,但是也絕非超一流的創作。而整個劇情更是充滿了各式的老套與單薄:似曾相識卻缺乏改進的故事,對《無因的反叛》毫無章法的致敬——如果沒有最後十分鐘無比酷炫的蒙太奇揭示了另一種戀愛的可能,整部電影將會淪為一部徹頭徹尾的平庸之作,除了那一點點的好看好聽之外,根本無法喚起幾十年後觀眾們的興趣。

    幸好有最後的十分鐘,不僅給之前的平平無奇挽回了不少分數,更是利用電影蒙太奇獨有的魅力,向觀眾展示了「電影夢」本身所帶來的美好,也正是因為這份夢境中的美好,現實中的擦肩而過才更顯得彌足珍貴、意味悠長。然而對於觀眾來說,一個無比精彩絢爛的結尾,使得他們在走出影院的那一刻,不會吝嗇自己的感動,甚至會喚起一些青春回憶——雖然導演在之前的一個半小時只是完成了一系列歌舞片的規定動作,那麼在最後十分鐘突然如有神助般地將電影提升了不止一兩個層次,讓觀眾與主人公在影片高潮中,產生了充分的共情。我想,這也是為什麼這部電影會評分如此之高的重要原因:之前的平庸是我們每個人都經歷過的,而最後的華彩卻是很多觀眾幻想可已經歷、卻未能體味的,《愛樂之城》的終段幫他們實現了這段夢想。

    所以,《愛樂之城》或許在大部份時間碌碌無為,但是在結尾——這個最容易影響觀眾對一部電影評價的部份——卻擊中了絕大部份觀眾內心最為脆弱和充滿希冀的部份。這或許也是這部影片被過譽至此的重要原因。

    除去習作不算,《愛樂之城》是導演達米安•沙澤勒的第二部故事長片。2014年他導演的第一部影片《爆裂鼓手》可謂技驚四座,美術考究、剪輯凌厲、故事新奇,把一個本身可能會陷入套路的勵志故事講得搖曳多姿。沙澤勒可以從第一部影片開始,就是一個反類型的類型片高手,並藉此獲得了全好萊塢的讚嘆。他在《爆裂鼓手》中逆向操作了一個勵志電影,在《愛樂之城》中也並沒有採用愛情歌舞片所慣常採用的大團圓結局。

    但是或許是因為刻意要去擺脫類型片的框架,沙澤勒卻丟失了很多原類型的特質。比如《爆裂鼓手》中爵士所講求的韻味、即興、搖擺,統統都沒有;有的只是無窮的算計、極限的磨練砥礪、強迫症般地對成功和出名的渴求——換句話說,《爆裂鼓手》不像一部音樂電影,倒是像一部體育電影,有的只是勝負,卻失去了音樂片(尤其是爵士音樂電影)所獨有的淺唱低吟、百轉千折的風情。

    而在《愛樂之城》中,歌舞漸次淪為了擺設,他不強調歌舞片中美術的重要性,也不要求歌舞片中音樂風格的和諧統一,舞蹈編排也僅能勉勉強強說是及格。沙澤勒側重的是愛情歌舞片裡的反類型元素,即有情人不成眷屬所留下的無盡遺憾、夢想與現實間的巨大鴻溝,他憑藉電影最後的十分鐘將這一任務出色完成,但卻在大部份時間放棄了作為歌舞片的基本追求。

    《愛樂之城》或許能夠在2月底的奧斯卡上光芒四射,卻絕對不是一部完美之作。我們或許能夠理解觀眾們情感上對她的趨之若鶩,但隸屬於好萊塢最為古老之一的電影類型,她絕對算不上歌舞片中的翹楚。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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