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弓長
2017-02-25 17:59:40
鯨語電影特刊:踏血尋梅,一個16歲少女之死
鯨語電影整體評分7.9分,經張Sir驗證,放心觀看
▍兩個邊緣人物的自我毀滅
張Sir排出的2016年十佳電影裡,《踏血尋梅》是其中一部頗具份量的電影,因為它與我們的現實生活太貼近,太真實了。
《踏血尋梅》以真實的肢解兇殺案改編,以警察的視點講一個人性的故事。片中主要的三個人物分別是內地移民少女、失業貨車司機及工作狂警察。
注意人物的背景。王佳梅從東莞搬來香港已兩年。因沒經濟能力脫離媽媽與繼父的家庭而輾轉走上援交少女之路。
王佳梅與媽媽的關係
香港新移民家庭,而且還是離異再組合的家庭,想脫離家庭,過早輟學,向上流動的通道沒有,墮入城市底層邊緣,離期望遠來越遠,幾近幻滅。
貨車司機丁子聰,自小媽媽車禍過世,缺少父母關照,也在城市底層掙扎。因長相不佳,沒有愛情的機會。他喜愛女性,但最恨人。他不想做人,也處在絕望的邊緣。
兩個邊緣人物經歷了自己的故事,通過援交走到了一起。他倆在MSN聊起來就像朋友,分享彼此的故事,說到了愛和恨,生和死。
佳梅說,活著會痛
援交當天,在交合的時候,王佳梅跟丁子聰說她想死。王佳梅信主,她說自殺的人是不能上堂的,所以請丁子聰幫忙。
丁子聰多多少少也處在厭世幻滅的狀態中,他答應王佳梅的要求,捏著她的脖子,直至她斷氣為止。
之後,丁子聰碎屍滅跡。
兩個大都市最底層的人物,就這樣走到了人生的末端。
張Sir想到了凱叔的《離開拉斯維加斯》,不過角色性別調轉過來了。
凱叔飾演的貧困潦倒的編劇,終日借酒消愁,被公司開除後,鬱郁不得志的他變賣了所有的家當,前去拉斯維加斯開始了他慢性自殺的計劃。
在賭城,醉醺醺的他遇見了妓女莎拉。莎拉過著同樣不幸的生活:被皮條客控制自由,屢次出逃不遂。本和莎拉共度了一夜,這夜他們互相傾訴,同是天涯淪落入。
最後凱叔飾演的編劇在醉酒中死去。
眼淚,無助的不甘
兩部電影的故事核是一樣的。可能不同的地方在於,文化背景和人物刻畫。
也就是說,底層的邊緣人物,儘管有不同的悲傷故事,但命運大抵一樣。
離開拉斯維加斯是凱叔的經典之作
從故事上來看,《離開拉斯維加斯》也是平鋪直敘,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衝突。《踏血尋梅》也是藉著巧妙的敘事手段,講了兩個悲傷的靈魂覆滅的故事。
不能揣測作者在向這部電影致敬,但因為擁有同樣的故事核,既然有珠玉在前,本片也應當不會太差,獲得香港金像獎,並不是沒有來由。
張Sir向臧Sir問好
有朋友說,臧Sir這個人物的價值不大,如果抽掉他,也不影響劇情向前推進。
張Sir認同這個觀點,但電影需要探案、懸疑的商業賣點,臧Sir主要起到這個作用。
由臧Sir串聯起來的98年虐殺案,以及丁子聰一家的車禍,似與電影主題沒有多大幹系。
佳梅與親生父親似乎關係不錯
但是,與《離開拉斯維加斯》不同的是,由於增加了臧Sir這個人物,彷彿是一道柔光照亮了這兩個在黑暗中的靈魂。
而《離開拉斯維加斯》呢,我們看到那兩個已破碎的人生,只是在黑暗中悶哼而已。
雖然都是沒有希望,觀影時,我們感受到的情緒是不一樣的。
▍《踏血尋梅》勝在電影的敘事節奏,導演採取了縱向聚合敘事策略。
電影用段落式的方法,分為《尋梅》、《孤獨的人》、《踏血》與《看得見風景的房間》。
前三個部份,分別以旁觀者警察、受害者佳梅、施害者子聰的角度來看案件。在《看得見風景的房間》,臧Sir破解了這個密碼之後,他去打開了窗戶。
佳梅的原生家庭也是悲催的
這是一個隱喻,表示風景與房間的連結關係,其實說的還是人。
能看見風景,就是有光亮,有光亮人心都不會被黑暗吞噬。這是佳梅所希望的,如同她唱的歌,但是,她只是一個娃娃,怎麼能負荷社會和生活的重擔呢?
電影的四個篇章,並不是獨立的時空關係,而是互相交錯。
都是好的,因為彼此都是同類人
王小波在說杜拉斯的小說《情人》時,用了縱向聚合這四個字來形容杜拉斯的敘事手法,把一個正常的時空打碎,縱向聚合關係組成的結構去抵制回溯敘事的常規性程序排列。
所以你會看到不同時期的佳梅,在不同的篇章里出現,時刻提醒我們,這一個生命就在我們無視中逝去了。
若不是這麼一個戾氣很重的故事,這樣的敘事手法,其實是很詩意的。
▍電影弱在人物,臧Sir多餘,丁子聰、佳梅及格
臧Sir才是尋找佳梅的那個人,他對佳梅的關心,超過了佳梅的媽媽。
這代表一種關懷,但關懷不能由臧Sir來付出。死去的王佳梅要與真實社會的大眾進行交流,再由社會帶給類似王佳梅、丁子聰之類的邊緣人群更多的關照。
臧Sir的夢境,是恐怖之極
也就是說,臧Sir反覆的出場,干涉了觀眾看電影的獨立性。從劇情上來看,是需要一個調查案例的警察,但不需要臧Sir出場過多,介入過深。
也就是說抽掉臧Sir也不會影響劇情。在電影的敘事氣息和框架內,帶出王佳梅和丁子聰的過往和經歷,是沒有問題的。
他在看98年案件倖存的女孩,回到了主流社會
臧Sir與前妻的支線,倒是可以濃墨去敘述的,因為電影主題指向的是家庭倫理、社會責任缺失的現實困境。
可以在臧Sir與前妻的關係中,設置這樣的事件,來豐富電影的主題。
作為邊緣人群的丁子聰
因為王佳梅和丁子聰這兩個邊緣人物,首先是概念設置在前,在完成人物小傳和軌跡時,是顯得有些單薄的。
說到人物的背景,張Sir想重點說說邊緣性人格障礙,這是一種介於神經症和精神病之間的心理障礙,是一種十分嚴重的心理障礙,也可以說是一種最難治療的心理障礙。
邊緣性人格障礙的表現是多樣性的、跳躍性的和不穩定的。可以表現為焦慮、抑鬱、恐懼,也可以有「過敏性幻覺」和「過敏性關係妄想」。
孤獨的人
邊緣性人格障礙的情緒是極不穩定的,非常缺少安全感和恆定性,也導致和別人的關係忽冷忽熱,總是在最好和最壞兩個極端跳躍,所以,難以和別人形成持久、穩固的人際關係。
以下幾點,大部份出現在丁子聰及王佳梅身上,特別是第七點。
1、自卑,極度自卑,自憐。
2、悲觀的生命意識。
3、比任何人都渴望親密關係但無法擁有。
4、社交障礙,話少。
5、沒有歸屬感,和家人是情感隔離狀態。
6、童年陰影揮之不去。
7、自殘和反覆的自殺念頭。
8、做事無法專注,內心充滿空洞,怎樣都不會開心。
9、情緒極度不穩定。
邊緣性人格障礙人群,往往是最先被遺忘的那群人
張Sir認為丁子聰、王佳梅們最缺少的是:
再學習的能力,回到主流社會的機會。
主要的原因在於他們的心智系統過早地投入到了這個社會,被生活的洪流所席捲。主要的責任在他們的原生家庭,但原生家庭都是底層邊緣的狀態,那麼問題就出在這個社會體制。
98案倖存的小女孩,在結尾的時候出現了
這樣一來,這就是一個令人遺憾的問題了。比如說如果體制有問題,就該有一些民間NGO出來分擔,但目前NGO組織生存都是問題。
NGO生存舉步維艱
丁子聰,王佳梅,他們就是本能的感到好累,活的好累,什麼事都必須自己搞定,因為沒人愛。也不相信自己之後會幸福。
人,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丁子聰在掐死王佳梅的時候,恐怕是以一個幫助者的身份存在著。兩個邊緣人物的交互,實際上是不同的心路歷程。只能說是同病相憐。
丁子聰著帶著悲憫的複雜心態掐死了王佳梅,佳梅說自殺的人是不能上天國的,丁子聰算是她一個救贖者。
兩個幻滅的邊緣人物走到了一起,在幻滅中迷失自我。可能在臧Sir眼中無法理解,所以他一直在尋找丁子聰的動機。
但,哪裡有什麼動機,不過是兩個幻滅的人物的自我完成罷了。
驚心動魄的自我毀滅
陳麗雲在片中飾演丁子聰的鄰居阿婆,她也曾在《天水圍的日與夜》裡,飾演梁歡,她的女兒過世後,她試圖與女婿保持親情關係,但女婿卻想擺脫這段羈絆。
在本片中,她也是一個人。
她甚至代入到與丁子聰的良好的房東與租房的關係里,試圖包庇丁子聰。她良好的關係中,就只有丁子聰這個租客了。
陳麗雲在《天水圍的日與夜》中
在資本主義高度發展的時代,底層社會邊緣人群的生活在逐步走向艱難:收入減少、福利縮水、失業增加、年輕人實現個人理想的機會如風中殘燭般飄曳渺茫。
年輕的心智沒有完成,就匆匆走向社會的叢林,社會NGO組織的缺失,這些邊緣人物用青春和生命在黑暗中發出微弱的光芒,轉瞬即逝。
▍原子化的社會,是將王佳梅們推向邊緣的推手
電影也一直在追問,16歲的王佳梅為什麼想死?它具有偵探、懸疑等商業類型片的「賣相」,但核心不是破案,而是追問一個16歲的妙齡少女死亡的原因。
臧Sir喜歡在案場拍照,作為見證
但張Sir認為,以上只是結果,背後的原因更加深刻,更具普適性。在此之前,有許多的案例和社會現像在揭示。
日本著名導演小津二郎的《東京物語》,講的就是在現代大都市中族群和人際關係的原子化,荒漠化,疏離感。
《東京物語》劇照
東亞共處於儒家文化圈中,講究父子綱常、血緣倫理,日本又有聚族而居的傳統,歷來將父母撫養子女、子女贍養父母視為不容推脫的義務。
但隨著新時代的到來,孝道受到衝擊,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正是日本傳統家庭分崩離析的開始。
子女為了謀求發展,紛紛離開尾道、前往東京,即脫離原有的小的傳統家庭,融入到現代化大都市中去。
在消費時代的邊緣人士的生存成本很高
融入完成之後,這種隔閡和疏離就隨之而來。
當父母遠道而來,他們已將其視作自己生活的入侵者,只是盡著道德上的義務,潛意識裡全是避免額外麻煩、維持既定秩序這套邏輯,盡孝一事只好位居其次。
另外一部電影《被遺忘的新娘》也是展現了一個家庭、人際關係普遍缺失的社會。新娘因為沒有多少親戚,不得不去找社會上的陌生人來充當家人,讓婚禮得以進行下去。
《被遺忘的新娘》電影海報
故事進行到最後,新娘被拋棄,也和父母不再聯繫,她成了一個被眾人遺忘的新娘。
同樣故事背景發生在香港的《天水圍的日與夜》,其故事原型就是,在公共屋邨有不少由中國大陸來港的新移民居住,由於未能適應新環境以及社區支援不足,曾發生過幾起令大眾關注的倫常不幸事件。
《天水圍的日與夜》劇照
相對於日本電影探討社會倫理時的平民化和溫情化,《踏血尋梅》卻充滿了戾氣。用一個血腥的案件,一個少女的逝去來揭示我們共處的社會現實。
同樣,《天水圍的日與夜》誕生的起因,也是由不幸的社會倫常事件所促成的。這是我們導演的敘事策略嗎?還是我們文化傾覆所帶來的負面效應?
貴州和雲南的自殺少年們,甚至包括富士康的13連跳,也是這樣的社會背景下的普遍案例。
獨處的王佳梅
有人說《踏血尋梅》不具備普遍性,只是香港的孤例,沒有展現全面的香港。張Sir認為,《踏血尋梅》展現的不單單是香港,恐怕是整個中國的殘酷現實。
普遍的,中國的社會呈現出一種原子化,沙化的狀態。原子化,就是彼此的關聯不強,疏離感,淡漠。
用理論來說,就是我們整體陷入了「囚徒困境」。
▍王佳梅是「囚徒困境」的犧牲品
《蝙蝠俠黑暗騎士》小丑把平民和一群囚犯分別裝在了兩艘遊輪上,然後告訴他們12點前做出決定,是否按下可以引爆對面那艘船的引爆器,並且說只要一個爆炸,另外一個就不會爆。
《蝙蝠俠黑暗騎士》的小丑是一個偉大的角色
這就是典型的囚徒困境模型。
為什麼現在很多網際網路產品,一言不和就說連結,社交,互動?按老話說,缺啥補啥。我們現在沒有有效的連結和社交,所以我們靠手機來解決。
但,令人諷刺的時,最遠的距離是我看你玩手機,最最遠的是,我們面對面坐著玩手機。
這不是一個玩笑,這是中國大規模的城市化進程,所不可逆的深刻現實。很多從小在農村生活的同學就知道,小時候,天亮出門,天黑回家,家長也不著急。
與爸爸溝通的四個字
因為我們處在一個宗族、村落的熟人社會裡。現在我們新經濟的人才不停地說社群,產品社群,社群思維。
不好意思,我們已沒有社群了。這是原子化的結果。
華人社會以往傳統的儒家文化被破壞,聯繫彼此的紐帶沒有了,所以沙化有了可能。
城市化打破了以往的社會倫理結構,在新的城市裡又沒有建立起聯繫,進一步沙化。
如同《天水圍的白與夜》所說的那樣,缺少社區支援,也就是所謂的民間NGO組織缺少,也是加速沙化的主要原因。
王佳梅被渣男羞辱
王佳梅是一個新型移民家庭裡的孩子,融入的問題更為突出。
說起NGO,在中國很少。面對由城市化帶來的新型城市而言,需要大量的,微小的社會NGO組織來連結市民,讓他們有共同感,找到心靈的慰籍。
被騙炮的佳炮,抱著不切實際的希望
但是國為中國特珠的政治原因,沒有大量的NGO組織。在電影《踏血尋梅》中,唯的一個社工在與王佳梅溝通時,又是無效的溝通。
王佳梅問社工,她的同學為什麼會割腕。社工說,很多事情是說不清楚的。這是一個隱喻。
王佳梅與親生父親說的就是:曼聯輸了。你可以說這一句話裡有溫情,可是他們有效的溝通了嗎?
這是佳梅想成為的人
王佳梅與媽媽的關係惡劣,導致她直接輟學。
與同學的關係,就是將她捲入了援交團體。
與嫖客的關係,讓她陷入無望的情感中。
與工作的關係,她技無所長,只能做低端的工作。
這些關係,讓王佳梅陷入倦怠,無望,乃至幻滅。
援交中的佳梅,碰到一個渣男
開頭唱的歌《娃娃看天下》,在結尾的時候也唱了。是娃娃看天下,實際上娃娃的心智遠未成熟。
16歲的王佳梅,她應該在學校為她的心智充值,但她卻早早的跑了出來,被天下的洪流席捲,從自我放逐,直到自我放棄。
一個16歲的妙齡生命以這樣慘烈的方式逝去,令人扼腕。
還是四個字
除了社會結構的變化,倫理關係的變化之外,香港,以及大陸的超大型城市,收入的差距拉開,貧富分化,福利保障制度不完善,會造就更多的類似王佳梅和丁子聰這樣的邊緣人士,常倫不幸的悲劇會繼續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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